虞挽棠并未真的睡着,只是闭目养神。颜灼那个轻柔如羽的吻落在眉心,像是一滴温热的蜜,悄无声息地渗入肌肤,熨帖了那点细微的不适,也搅乱了一池心湖。
她眼睫几不可察地颤了颤,并未睁开眼,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仿佛真的困极欲睡。
颜灼便不再说话,只是耐心地、一下下地用自己温热的指腹,笨拙却专注地揉按着她的太阳穴。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彼此交融的呼吸声,静谧而安宁。
然而这份静谧并未持续太久。
约莫半个时辰后,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以及芳蕤与来人的轻声交谈。
颜灼动作一顿,蹙眉望向暖阁门口。
虞挽棠也睁开了眼,眸中睡意褪去,恢复清明。
芳蕤快步走进来,脸色有些凝重,低声道:“娘娘,德妃娘娘宫里的掌事嬷嬷来了,说是有紧要事,一定要当面禀报皇后娘娘。”
德妃?颜灼和虞挽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警惕。淑妃刚倒,德妃的人就来了?是兔死狐悲,还是……另有所图?
“让她进来。”虞挽棠淡淡道,并未起身,依旧保持着倚靠的姿势,只是眼神已然冷了下来。
一个穿着藏青色宫装、神色惶恐的老嬷嬷低着头快步走进来,一进来就扑通跪倒在地,声音发颤:“奴婢叩见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
“何事如此惊慌?”虞挽棠语气平淡。
那嬷嬷以头触地,颤声道:“回娘娘……奴婢是德妃娘娘身边的钱嬷嬷。我们娘娘……我们娘娘今日从早上起就心神不宁,方才……方才竟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什么?!”颜灼惊得猛地站起身。
虞挽棠眸光骤然一锐,身体微微前倾:“人现在如何?”
“幸得宫人发现及时,已经救下来了……只是……只是娘娘受了极大惊吓,情绪不稳,一直哭泣不止,嘴里……嘴里还一直念叨着……”钱嬷嬷说到这里,声音抖得更厉害,偷偷抬眼觑了一下虞挽棠和颜灼的脸色,又飞快低下头,“念叨着……‘下一个就是我了’、‘皇后娘娘饶命’……之类的胡话……”
暖阁内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颜灼气得脸色发白。好一个德妃!好一个以退为进!淑妃刚因“攀咬”皇后皇贵妃被斥责禁足,她转头就来了个“悬梁自尽”,还留下“皇后娘娘饶命”的话!这不是明晃晃地把脏水往长春宫泼吗?!若她真死了,虞挽棠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虞挽棠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怒意,只是眼神更冷了几分,如同淬寒的冰。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丝毫温度:“悬梁自尽?还念叨着求本宫饶命?”
她目光落在抖如筛糠的钱嬷嬷身上:“德妃倒是演得一出手好戏。”
钱嬷嬷吓得魂飞魄散,连连磕头:“奴婢不敢妄言!娘娘明鉴!我们娘娘她……”
“她如何?”虞挽棠打断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压力,“是觉得淑妃父亲倒台,下一个便轮到她了?还是觉得本宫容不下她,所以要提前以死明志?”
钱嬷嬷被问得哑口无言,只会磕头。
虞挽棠缓缓坐直身体,虽面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股属于中宫的威压却瞬间弥漫开来,令人窒息。
“回去告诉你家娘娘。”她一字一句,清晰冷冽,“若想死,法子多的是,不必演给本宫看。若不想死,就安分守己,别再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思。”
“淑妃之父获罪,是陛下圣裁,证据确凿,与本宫无关,更与皇贵妃无关。她若觉得自己清白,大可安心。若不然……”
虞挽棠顿了顿,目光如冰刃般扫过钱嬷嬷:“后果自负。”
钱嬷嬷吓得几乎瘫软在地,连滚爬爬地应了声“是”,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退了出去。
暖阁内:德妃之事带来的阴霾尚未完全散去,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紧绷。颜灼正为那场被打断的“偷闲”和德妃的伎俩而气闷,小嘴微微噘着,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虞挽棠的袖角。
虞挽棠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方才应对德妃宫人时的冷厉神色渐渐缓和,化作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她并未急着起身,反而重新慵懒地靠回引枕,指尖轻轻拂过颜灼的手背,像是安抚,又像是别有深意的撩拨。
“方才在母后宫中,”虞挽棠的声音不高,带着点病后的微哑,却清晰地传入颜灼耳中,“母后提及,过几日护国寺有一场为边境将士祈福的法事。”
颜灼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来,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虞挽棠迎着她的目光,唇角微弯,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母后凤体有些倦怠,便命本宫……代她前往主持。”
“护国寺?”颜灼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随即眼睛猛地睁大,亮得惊人,仿佛瞬间被点燃的星辰,“就是我们刚才说的那个护国寺?!”
她几乎要跳起来,脸上因激动而迅速染上红晕,刚才的郁闷一扫而空,只剩下巨大的惊喜和不可置信。她一把抓住虞挽棠的手臂,声音都拔高了些:“真的吗?姐姐!我们可以出宫了?去护国寺?!”
虞挽棠看着她这副欢欣雀跃、恨不得立刻原地转几个圈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却故意板起一点面孔,指尖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
“瞧你,一点也沉不住气。”语气里是嗔怪,更多的却是纵容,“是代太后主持祈福法事,国之正事,规矩仪程一样都少不得,岂是儿戏?”
她稍稍坐直了些,看着颜灼依旧亮晶晶、写满“出去玩”三个字的眼睛,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告诫,又似一□□惑:“所以,再等几天。待本宫将宫务安排妥当,法事流程核定清晰……届时,自有‘体察民情’的时机。”
她特意加重了“体察民情”四个字,眸中掠过一丝戏谑。
颜灼此刻心花怒放,哪里还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这就是同意了!不仅同意了,还给了最光明正大、最无法被指摘的理由!
“嗯!嗯!我明白!沉住气!等!”颜灼用力点头,嘴角的笑容怎么也抑制不住,像个终于得到了心心念念糖果的孩子,“我一定乖乖的,绝不提前露馅!姐姐你慢慢安排,好好安排!”
她说着“慢慢”、“好好”,眼神却巴巴地望着虞挽棠,恨不得明天就是法事之期。
虞挽棠岂会看不出她那点急切的小心思?只觉得好笑又可爱。她不再多言,只轻轻颔首:“嗯,知道就好。”
颜灼兴奋地简直坐不住,已经开始在脑子里飞速盘算起来——那天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带哪个机灵的小太监,市集上一定要先去买那个据说很好吃的糖画……
然而,目光瞥见窗外天色,再看向虞挽棠依旧带着倦意的眉眼,她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雀跃的心情。
过了好一会,颜灼似乎才想起德妃,还是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咬牙道:姐姐你说,那个德妃她怎么敢?!这不是摆明了威胁我们吗?!”
虞挽棠却已重新靠回引枕,神色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淡淡的疲惫和……厌倦。
“狗急跳墙罢了。”她淡淡道,“淑妃倒了,她怕了。又不敢真死,便只能用这种法子,既撇清自己,又想将舆论压力推到本宫身上。”
她闭上眼,揉了揉眉心:“看来,这半日闲,是偷不成了。”
颜灼看着她眉宇间的倦色,心里那点怒气瞬间被心疼取代。她坐回脚踏上,握住虞挽棠的手,低声道:“姐姐别为这种人生气,不值当。她既然想演,咱们就陪她演到底!”
虞挽棠睁开眼,看向她:“你想如何?”
颜灼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她不是‘受惊过度’、‘情绪不稳’吗?那咱们就去‘探病’!带上最好的太医,最贵的补药,当着所有人的面,好好‘关怀’一下德妃妹妹!”
她说着,嘴角弯起一个明艳却带着冷意的弧度:“咱们得让所有人都看看,皇后娘娘是多么仁厚,对‘受惊’的妹妹是多么关怀备至。至于德妃……她这病,最好是真病。若是装的……”
颜灼哼了一声:“那么多双眼睛看着,那么多补药灌下去,我看她能装到几时!”
虞挽棠看着她那副磨刀霍霍、准备去搞事的兴奋模样,眼底终于再次漾开一丝真实的笑意。她反手握住颜灼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一勾。
“嗯。”她颔首,语气里带着一丝纵容和……期待?“那便……去瞧瞧。”
“本宫也很想知道,”她微微挑眉,看向殿外德妃宫殿的方向,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错辨的锋芒,“德妃这出戏,接下来打算怎么唱。”
想用舆论牵制她?
那便看看,这后宫之中,谁才能真正掌控风向。
虞挽棠掀被下榻,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脊背挺直,目光锐利,方才那点病弱慵懒的气息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即将步入战场的冷冽和从容。
“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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