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侧殿一时静极,只剩下熏笼里银炭细微的哔剥声。
颜灼看着虞挽棠瞬间披挂整齐的冷冽模样,心头那点因德妃作妖而起的怒气,奇异地被一种并肩作战的兴奋感取代。她立刻起身,扬声吩咐外间候着的挽春:“快!回去把本宫库里那支五百年的老山参,还有前些日子番邦进贡的安神香,都找出来!要快!”
挽春在外头响亮地应了一声,脚步声匆匆远去。
虞挽棠已自行走到妆台前,芳蕤正手脚麻利地为她绾一个更为正式雍容的发髻。颜灼凑过去,在一旁指指点点:“簪那支九凤绕珠赤金步摇!对!就是最沉最显眼的那支!气势上就不能输!”
虞挽棠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倒也没反对。那支分量十足的步摇很快簪入发间,凤凰口衔的东珠流苏摇曳生辉,衬得她苍白的脸色也多了几分逼人的威仪。
颜灼自己也飞快整理了一下衣裙,确保自己依旧明艳照人,这才扶着虞挽棠的手臂,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冷静与锋芒。
“走吧,”虞挽棠淡淡道,“去好好‘探探病’。”
仪仗并未大张旗鼓,却也足够彰显中宫与皇贵妃的身份。一行人浩浩荡荡却又异常安静地朝着德妃所居的永和宫而去。
永和宫宫门紧闭,气氛压抑。守门的太监见皇后和皇贵妃亲至,吓得脸都白了,连滚爬爬地开门跪迎。
一踏入宫门,便隐隐听到内殿传来断断续续的、压抑的哭泣声。
颜灼捏了捏虞挽棠的手臂,递过去一个“果然开始演了”的眼神。
虞挽棠面色不变,搭着芳蕤的手,步履沉稳地走入正殿。
德妃宫里的掌事宫女惊慌失措地迎上来行礼:“奴婢叩见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我们娘娘她……她……”说着竟也跟着抹起眼泪来。
“不必多礼。”虞挽棠语气平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德妃现在如何?本宫带了太医过来。”
说话间,永和宫的主位太医也战战兢兢地候在了一旁。
那宫女哭道:“娘娘受了极大惊吓,情绪激动,方才好不容易睡下……”
话音未落,内殿的哭泣声忽然拔高了些,还夹杂着模糊的呓语:“……饶命……皇后娘娘饶命……不是我……我不敢了……”
声音凄婉无助,真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颜灼心里冷笑连连,面上却立刻堆起满满的担忧,抢先一步开口道:“天哪!德妃这是魔怔了!快!让太医赶紧进去瞧瞧!可别落下什么病根!”
她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扶着虞挽棠就往内殿走,根本不给永和宫宫人阻拦的机会。
永和宫的宫女太监们面面相觑,想拦又不敢拦,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位煞神径直闯入内殿。
内殿光线昏暗,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和熏香味。德妃果然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脸色苍白,泪痕未干,一副脆弱不堪、深受打击的模样。
虞挽棠在榻前几步远处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德妃那张“昏睡”中仍不安稳的脸。
颜灼则显得焦急万分,直接对跟进来的太医道:“还愣着做什么?快给德妃娘娘请脉!务必用最好的药,需要什么珍贵药材,直接去本宫库里取!务必把娘娘给本宫救回来!”
她这话说得又急又响,生怕别人听不见她的“关切”和“慷慨”。
太医连忙上前,战战兢兢地隔着手帕为德妃请脉。
殿内一时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医和“昏迷”的德妃身上。
颜灼悄悄观察着德妃,发现她眼皮下的眼珠似乎极快地滚动了一下,搭在锦被外的指尖也微微蜷缩了一瞬。
装!继续装!颜灼心里冷哼,面上却更显忧心。
太医请脉完毕,脸色有些古怪,迟疑地回禀道:“启禀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德妃娘娘脉象虚浮,确是受了极大惊吓,心神动荡,需要好生静养……”
虞挽棠微微颔首,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既然如此,便要好生用药。本宫带了支老山参来,最是安神补气,即刻给德妃用上。芳蕤,去盯着煎药,务必看着娘娘服下。”
“是。”芳蕤立刻领命,拿着那盒颜灼带来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老山参出去了。这架势,分明是要亲眼看着药煎好灌下去。
榻上的德妃,睫毛似乎颤抖得更厉害了些。
颜灼又凑到榻边,用帕子按了按并不存在的眼角,声音带着哭腔,情真意切:“德妃妹妹,你怎么这么傻啊!有什么坎儿过不去,非要寻短见?皇后娘娘一向宽厚,你有什么委屈,尽管说出来,娘娘一定会为你做主的!何必这样吓唬姐姐们呢?”
她这话,句句像是安慰,句句却都在戳德妃的肺管子,点明她“寻短见”是假,“吓唬人”是真。
德妃躺在那里,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
虞挽棠也适时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德妃,你若真有什么难处,或是听了什么闲言碎语,大可直言。本宫面前,无需装神弄鬼,更无需以死相胁。”
她微微俯身,靠近榻边,声音压低了些,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淑妃之事,乃前朝法度,陛下圣断,与本宫无关,更与皇贵妃无关。你若安分守己,无人会动你。若再行此等愚蠢之举……”
她顿了顿,目光冷冽如冰:“便是陛下,也容不得一个心思叵测、扰乱后宫之人。”
这话已是极重的警告。
榻上的德妃,呼吸明显急促了几分,胸口开始微微起伏,眼看就要装不下去了。
颜灼立刻惊呼道:“哎呀!妹妹动了!妹妹是不是要醒了?太医!太医快来看看!”
那太医赶紧又上前。
就在这时,德妃猛地咳嗽起来,悠悠“转醒”,睁开一双泪眼,看到床前的虞挽棠和颜灼,立刻露出惊恐万状的表情,挣扎着想要起身行礼:“皇……皇后娘娘……皇贵妃娘娘……臣妾……臣妾罪该万死……”
虞挽棠抬手虚扶了一下:“你身子不适,不必多礼。”
德妃却哭得更凶了,抓住虞挽棠的衣袖,泣不成声:“娘娘……臣妾糊涂……臣妾是怕……怕步了淑妃姐姐的后尘……臣妾冤枉啊……”
“怕?”虞挽棠任由她抓着衣袖,语气淡漠,“不做亏心事,有何可怕?莫非德妃……也做了什么需要害怕的事?”
德妃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颜灼在一旁凉凉地补充道:“妹妹快别哭了,仔细伤了身子。皇后娘娘这不是来看你了吗?还赏了这么贵重的老山参给你压惊呢。放宽心,只要你安安分分的,娘娘自然不会亏待你。对吧,娘娘?”她说着,笑眯眯地看向虞挽棠。
虞挽棠淡淡“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锁着德妃:“好生养着吧。不该有的心思,都收起来。否则……”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抽回了自己的衣袖。
正在此时,芳蕤端着一碗热气腾腾、药味浓郁参味更浓的汤药进来了:“娘娘,药煎好了。”
虞挽棠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药汁,吩咐道:“伺候德妃用药。”
两个嬷嬷立刻上前,半扶半强制地将德妃搀起来。
德妃看着那碗明显放了足量老山参、补得能让人流鼻血的药,脸上血色尽失,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恐惧。
“娘娘……臣妾……臣妾自己来……”她试图挣扎。
颜灼却亲手接过药碗,笑得无比“和善”:“妹妹身子弱,还是姐姐来喂你吧!来,张嘴——”
她舀起一勺滚烫的药汁,不由分说地就递到了德妃嘴边,动作看似殷勤,实则强硬。
德妃被那药气和皇贵妃“亲切”的笑容逼得无处可退,只能硬着头皮,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一口一口地喝下那碗滋味“醇厚”无比的补药。
每喝一口,她的脸色就苦一分。
颜灼却喂得兴致勃勃,仿佛在做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
好不容易一碗药见底,德妃几乎要虚脱过去,额头上冒出冷汗。
虞挽棠这才淡淡道:“好了,既然用了药,便好生歇着。本宫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不再多看德妃一眼,转身便走。
颜灼也放下药碗,拿出绢帕擦了擦手,冲着德妃嫣然一笑:“妹妹好生休息,姐姐改日再来看你哦~”
那笑容明媚灿烂,却让德妃生生打了个寒颤。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永和宫,将一室的压抑和德妃那张惨无人色的脸甩在身后。
直到走出老远,颜灼才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挽住虞挽棠的手臂,笑得花枝乱颤:“姐姐你看到她的表情没有?哈哈哈……那碗药下去,我看她起码三天睡不着觉!”
虞挽棠唇角也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任由她挽着,方才在永和宫染上的冷意渐渐消散。
“这下,”颜灼得意地扬起下巴,“我看谁还敢轻易作妖!”
阳光洒在两人相携的背影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宫道漫长,风波或许永不会止息。
但至少此刻,她们携手并肩,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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