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那碗“十全大补药”的余威,似乎真的镇住了后宫暗涌的波澜。接连几日,风平浪静,再无人敢轻易作妖。连空气都仿佛清新了几分。
颜灼的心情也随之明朗起来,整日里琢磨着太后前日下的懿旨——命皇后虞挽棠代其前往护国寺,为边境将士祈福三日。这在她看来,简直是天赐的“合法出宫”良机。这日午后,她正对着京城舆图比划,计算着从护国寺溜去西市看猴戏的最佳路线,挽春却一脸古怪地进来禀报。
“娘娘,内务府派人来了,说……说是奉皇后娘娘懿旨,给您送些东西。”
“姐姐又赏东西了?”颜灼从舆图上抬起头,眼睛一亮,“快拿进来!”她心想,莫非是体恤她“规划”辛苦,提前给点奖赏?
然而,当几个小太监抬着两个沉甸甸的大箱笼进来,打开一看时,颜灼却愣住了。
箱笼里并非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而是——几套面料普通、款式低调的棉布裙裳,两顶遮脸的帷帽,甚至还有两双看起来就十分耐磨的软底绣花鞋?!旁边另一个箱子里,则是些民间常见的点心盒子、油纸包,甚至还有两个看起来半旧的水囊?!
“这……这是何意?”颜灼拿起一件毫无绣纹、颜色也灰扑扑的棉布裙子,满脸错愕。这料子,怕是昭阳宫三等宫女都瞧不上眼!
领头的小太监恭敬回道:“回皇贵妃娘娘,皇后娘娘吩咐了,说您既主动向太后请旨,要一同前往护国寺为将士祈福,心诚可贵。这些是为您备下的‘俭素行装’,以示诚心。娘娘还说……让您先熟悉熟悉,免得届时……与祈福的庄重氛围不符。”
“……”颜灼看着那堆“行头”,一时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好个虞挽棠!她这边还在畅想借着祈福之名,来个体面又风光的“半公半私”出行,她那边直接就把“虔诚信女体验套装”送上门了?!还“俭素行装”、“庄重氛围”?这是铁了心要让她扮成个小村姑啊!
她磨了磨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皇后姐姐真是,思、虑、周、全啊!”
小太监们放下东西,大气不敢出地退下了。
颜灼瞪着那两箱东西,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吧,村姑就村姑!只要能跟着出去,穿什么都行!反正到了寺外,天高任鸟飞!
她兴致勃勃地拿起那套灰扑扑的裙子在自己身上比划,又戴上那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帷帽,对着镜子左照右照。
“挽春!你看本宫像不像诚心礼佛的?”她故意粗着嗓子问。
挽春忍俊不禁,连忙道:“娘娘心诚则灵,便是布衣素服也如菩萨座下玉女。”
“哼,算你会说话。”颜灼得意地晃晃脑袋,帷帽上的轻纱随之飘动。她已经开始想象虞挽棠穿上另一套同样“朴素”的衣裳,一本正经诵经祈福的模样了。一定很有趣!
好不容易熬到日落西山,宫灯初上。颜灼估摸着虞挽棠应该处理完宫务了,便迫不及待地抱起一套“俭素行装”和一小包她偷偷让挽春准备的、包装得极其普通的桂花糖,兴冲冲地往长春宫去——这回,她记得走正门了。
长春宫内殿灯火通明,却比往日安静。宫人说皇后娘娘正在暖阁看书。
颜灼放轻脚步走进去,果然见虞挽棠斜倚在窗下的软榻上,就着一盏琉璃灯,翻阅着一本书册。她似乎也刚沐浴过,穿着一件月白色的软缎寝衣,墨发未绾,随意披散着,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静谧。
听到脚步声,虞挽棠抬起头,看到抱着包袱、眼睛亮晶晶的颜灼,眉梢微挑:“这么晚了,何事?”
颜灼凑过去,献宝似的先把那包桂花糖递上:“姐姐看书辛苦,吃点甜的润润喉!”然后才神秘兮兮地打开那个大包袱,露出里面灰扑扑的棉布裙子,压低声音,难掩兴奋,“姐姐你看!‘行头’我都带来了!咱们去护国寺祈福……具体怎么安排?”
虞挽棠看着她那副跃跃欲试、心思早已飞到九霄云外的模样,又看了看那包毫无皇家气派、甚至有些寒酸的“行头”,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她放下书册,拿起那包桂花糖,拆开油纸,捏起一块放入口中。
甜腻的桂花香气在口中化开。
“三日后启程,”她咽下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仪仗依制前往护国寺。抵达安顿后,寺中主持自会安排祈福法事。”
颜灼的眼睛瞬间亮得惊人,凑得更近:“那……法事之余呢?”她小声暗示。
虞挽棠睨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平淡:“法事虔诚,需静心涤虑。不过……护国寺后山清幽,亦有小径可通京西市集。”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西华门外,会有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候着,车夫可靠。”
颜灼的心脏激动得砰砰直跳!三日后!竟然这么快!连“金蝉脱壳”的路线和接应都安排好了!她看着虞挽棠平静无波的侧脸,心里崇拜得五体投地——这才是真正的大佬!明修栈道祈福事,暗度陈仓逛市集!
“太好了!”她兴奋地差点跳起来,一把抓住虞挽棠的手,“姐姐你真是太厉害了!那……那咱们就说定了!三日后,护国寺不见不散!”
虞挽棠任由她抓着手,感受着她掌心因兴奋而传来的热度,眸光微暖。她反手轻轻回握了一下,算是回应。
颜灼得到肯定,更是心花怒放。她拿起那套灰布裙子,在虞挽棠身上比划着,叽叽喳喳地开始规划“法事之余”的细节:“姐姐你到时候就穿这套!虽然料子差了点,但尺寸我让内务府比着你的常服改的,肯定合身!还有这帷帽,一定得戴好,可不能让人认出来……对了,咱们先去西市!听说那里下午有猴戏看!然后再去……”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星。
虞挽棠就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目光落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柔和得不可思议。
窗外的月色悄悄爬上半空,透过窗棂,温柔地笼罩着暖阁内絮叨不止的娇艳美人和安静聆听的清冷皇后。
直到颜灼说得口干舌燥,才意犹未尽地停下,眼巴巴地看着虞挽棠:“姐姐,你都记住了吗?”
虞挽棠微微颔首,唇角弯起一个几不可察的弧度:“嗯。听美人的。”
这一声“美人”叫得低哑缱绻,颜灼的脸颊又没出息地红了。她嘿嘿傻笑了两声,忽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又掏出一个小巧的、用普通棉布缝制的香囊,塞进虞挽棠手里。
“这个给你!”
虞挽棠低头看去,那香囊针脚歪歪扭扭,绣的图案……依稀能看出是两只肥鸭子在水里扑腾?配色也十分大胆,红配绿,甚是醒目。
“这是……”虞挽棠难得地露出一丝疑惑。
“鸳鸯啊!”颜灼理直气壮地指着那两只“肥鸭子”,“我亲手绣的!虽然……嗯,可能不是特别像,但寓意是好的!咱们出去……呃,祈福,总得有点信物嘛!”她越说声音越小,脸颊越来越红,“里面装的是晒干的茉莉和一点点梨糖,闻着甜丝丝的,你要是……要是怕走丢了,或者想我了,就闻闻它……”
虞挽棠捏着那只丑得别致、却饱含心意的香囊,指尖能感受到里面干花和糖块的细微摩擦感。她抬眸,看着颜灼红透的耳根和闪烁的眼神,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将那只香囊仔细地收进了寝衣的襟口内,贴身处。
“好。”她应道,声音低柔,“不会丢。”
颜灼看着她收起香囊的动作,心里甜得像是打翻了蜜罐,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翘。
又腻歪着说了会儿话,眼看着时辰实在不早,颜灼才依依不舍地起身告辞。
走到殿门口,她忽然又转身跑回来,飞快地在虞挽棠脸颊上亲了一下。
“说定了!三日后!不许反悔!”她红着脸丢下这句话,也不等回应,便像只受惊的兔子般飞快地跑掉了。
虞挽棠独自坐在灯下,指尖轻轻拂过刚刚被亲吻过的脸颊,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柔软温热的触感。她低头,从襟口拿出那只丑丑的香囊,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淡淡的茉莉甜香,混合着梨糖的暖甜,丝丝缕缕,萦绕不散。
她缓缓收拢手指,将香囊紧紧攥在手心,眼底漾开一片深沉的、温柔的波光。
“嗯。”她对着空无一人的暖阁,极轻地应了一声。
“不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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