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的日子愈发近了,宫中也随之忙碌起来。然而,在这片忙碌之下,一些细微的变化,却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后宫众人心中漾开了一圈圈疑惑的涟漪。
最先察觉不对的是内务府负责分派贡品的小太监。
一批岭南快马加鞭送来的新鲜荔枝被送入宫中,颗颗饱满,红艳欲滴。按旧例,最好的自然是先紧着长春宫和陛下那里,其次是几位高位妃嫔。
然而,皇后虞挽棠看过荔枝后,只淡淡吩咐了一句:“今年荔枝不错。将这筐品相最好的,给昭阳宫送去。”
负责此事的小太监以为自己听错了,小心翼翼确认道:“娘娘,是……是昭阳宫?”谁不知道前阵子皇贵妃刚为了一点冰例和皇后娘娘闹过不快?
“嗯。”虞挽棠眼皮都未抬,继续看着手中的书卷,“皇贵妃近日协理宫务辛苦,该赏。”
小太监不敢多问,连忙将那筐明显个头更大、颜色更鲜亮的荔枝挑出来,亲自送去了昭阳宫。
颜灼看到那筐荔枝时,正为秋狝的名单头疼,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皇后姐姐舍得把好东西往我这儿送了?别是里头下了毒吧?”
她嘴上刻薄,却随手捏起一颗剥开,晶莹剔透的果肉送入唇中,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她眼睛几不可察地眯了一下,像只被顺毛的猫,语气却依旧骄横:“哼,还算她有点良心!告诉皇后,本宫笑纳了!”
小太监赔着笑退下,心里却嘀咕:这皇贵妃,吃着最甜的荔枝,说着最狠的话……怎么感觉那么别扭呢?
没过两日,请安时,一位素来掐尖要强、又与德妃沾亲带故的贵人,大约是见皇后近来似乎对皇贵妃有所“宽容”,便想趁机给颜灼上点眼药,言语间暗指皇贵妃处理宫务独断专行,有失公允。
颜灼当时正无聊地玩着指甲,闻言眼皮一掀,还没开口——
上首的虞挽棠却先淡淡出声:“哦?李贵人既觉得皇贵妃处置不当,想必是有更周全的法子?不如说来听听,也让本宫与众姐妹一同参详参详。”
那李贵人本是随口挑拨,哪有什么周全法子,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虞挽棠端起茶盏,轻轻拨了拨浮沫,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既无更好的法子,便休要妄议。皇贵妃行事或有急躁之处,但其心为公,不似有些人,只会搬弄口舌,搅扰六宫清净。”
这话已是极重的敲打。李贵人顿时脸色煞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息怒,臣妾……臣妾失言了!”
众妃皆屏息凝神,心下骇然。皇后娘娘……这是在明晃晃地维护皇贵妃?甚至不惜如此严厉地斥责他人?
然而,更让她们目瞪口呆的还在后面。
只见方才一直没说话的颜灼,忽然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子般刮过地上瑟瑟发抖的李贵人,声音又娇又脆,却字字带毒:
“哟,李贵人这张嘴真是比御河边的麻雀还吵吵!自己没本事,倒会指摘别人了?怎么,是瞧着德妃病着,没人给你撑腰了,就想来本宫这儿找存在感?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她骂得比皇后直白刻薄十倍不止,甚至带了市井俚语,把那李贵人骂得浑身发抖,眼泪直流,连哭都不敢大声哭。
众妃听得心惊肉跳,这皇贵妃……也忒凶悍了!简直比骂陛下还不留情面!(虽然没人听过她骂陛下)
而最让她们觉得诡异的是,上首的皇后娘娘,听着皇贵妃这番不堪…的怒骂,非但没有出言制止,反而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唇角,随即又迅速压下,恢复了平时的冷清模样。甚至……还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仿佛在掩饰什么?
最后,虞挽棠才不痛不痒地淡淡道:“皇贵妃,注意仪态。”
颜灼哼了一声,这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还狠狠瞪了那李贵人一眼。
李贵人几乎是被人搀扶着下去的。
经此一事,后宫众人算是彻底迷糊了。
这皇后和皇贵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她们和好了吧?两人平日里依旧没什么好脸色,请安时话不投机半句多,皇贵妃时不时还能收到从长春宫退回来的、“不合心意”的赏赐。
说她们还在斗吧?可皇后会把最甜的荔枝留给皇贵妃,还会在她被非议时出言维护。皇贵妃更离谱,为了皇后怼起人来,那叫一个火力全开,比护崽的母老虎还凶!
甚至有一次,陛下偶然提起秋狝时想让一位新得宠的美人伴驾,话还没说完,皇贵妃就柳眉倒竖,当场驳了回去,理由找得冠冕堂皇,什么“位份太低”、“于礼不合”,最后甚至搬出了“皇后娘娘操持秋狝已是辛苦,岂能再让不懂规矩的人添乱”,硬生生把陛下的提议给噎了回去。
当时皇后就坐在旁边,闻言只是淡淡瞥了皇贵妃一眼,非但没有怪她逾越,反而顺着她的话,对陛下道:“皇贵妃言之有理。”
陛下看着眼前这“一唱一和”的两人,愣是半天没说出话来,最终只能悻悻作罢。
事后,有心人回忆起来,才惊觉当时皇后娘娘瞥向皇贵妃的那一眼里,似乎……没有半分责怪,反而带着点……无奈?甚至……纵容?
各种细节零零碎碎地拼凑起来,后宫众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你们发现没?皇贵妃身上那件缕金百蝶穿花云缎裙,像是去年番邦进贡的料子,就一匹,当时不是说要给皇后做秋装吗?” “还有还有,上次皇贵妃‘不小心’打碎了长春宫一盆珊瑚盆景,皇后居然没罚她,只说了一句‘碎碎平安’?” “何止啊!我听说皇贵妃现在去长春宫,都不用通报了,有时候一待就是一下午!虽然……虽然每次出来脸色都不太好像是吵过架……” “吵完架第二天,皇后就赏东西过去哄了?这……这怎么越听越像是……”
像是民间小夫妻闹别扭呢?!
这个荒谬的念头一冒出来,所有人都被自己吓了一跳,赶紧摇摇头甩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那可是斗了十年的死对头!皇后娘娘端方持重,皇贵妃骄纵跋扈,她们怎么可能?!
然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悄无声息地生根发芽。
越来越多“不对劲”的细节被挖掘出来。
比如,皇贵妃发间那支最近常戴的、极其别致的碧玉玲珑簪,怎么看都像是皇后早年心爱之物。比如,皇后小书房里那方突然换上的、与整体风格格格不入的、色彩明艳活泼的琉璃镇纸,据说是皇贵妃“强行”送去的。再比如,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曾在一个雨夜,看见皇贵妃撑着伞,独自一人从长春宫的方向出来,脸上……还带着笑?!
流言蜚语如同暗潮,在后宫悄然涌动。
所有人都感到一种诡异的不解和好奇——这对冤家,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而被议论的两位主角,此刻正关在长春宫的小书房里。
颜灼拿着一份秋狝的随行名单,指着一个名字,柳眉倒竖:“这个赵美人凭什么去?她爹不过是个四品官!骑射功夫更是稀烂!去了除了添乱还能干嘛?”
虞挽棠头也不抬,笔下批注不停,语气平淡:“她兄长刚在江南督办漕运有功,陛下有意抬举。”
“有功就要抬举他妹妹?这是什么道理!”颜灼把名单拍在桌上,“我不管!反正名单是我拟的,我说不去就不去!陛下要是问起来,我就说……”
“你就说,”虞挽棠终于抬起头,看着她气鼓鼓的脸,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赵美人突发急症,不宜伴驾。”
颜灼眼睛一亮:“对哦!还是姐姐聪明!”她立刻拿起朱笔,痛快地把那个名字划掉了,嘴里还嘟囔,“早就该病了!”
虞挽棠摇摇头,似是无奈,却将手边一碟刚剥好的、晶莹剔透的核桃仁推了过去。
颜灼极其自然地捏起几颗放入口中,吃得腮帮子一鼓一鼓,像只囤食的松鼠。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身上,一个冷清执笔,一个娇蛮划名,气氛竟是异样的和谐。
至于后宫那些愈演愈烈的猜测和流言?
虞挽棠端起茶杯,遮住了唇角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颜灼嚼着核桃仁,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
谁在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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