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态度转变,如同在看似平静的后宫湖面投下一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开来。
当日晚间,皇帝竟亲自来了虞挽棠的凤帐“探病”。
彼时颜灼正赖在虞挽棠榻前,笨手笨脚地试图给她喂药,一勺药汁能洒出去半勺。虞挽棠倒是好脾气,由着她折腾,只是嘴角那抹无奈又纵容的笑意,在听到帐外通传“陛下驾到”时,瞬间收敛得干干净净。
颜灼更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放下药碗,差点又泼虞挽棠一身。她手忙脚乱地站起身,垂下头,努力摆出一副恭顺的样子,心里却警铃大作——狗皇帝来干嘛?!
皇帝大步走进来,目光先是在虞挽棠依旧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皇后今日受惊了,伤势如何?”
虞挽棠微微颔首,声音平淡无波:“劳陛下挂心,太医说静养几日便无大碍。”
“那就好。”皇帝点点头,视线转而落到一旁垂着头的颜灼身上,语气淡了几分,“皇贵妃日后行事,当更加谨慎才是。今日若非皇后,后果不堪设想。”
颜灼心里翻了个白眼,嘴上却乖乖应道:“臣妾知错,日后定当谨记。”——记你个头!要不是你非要搞什么秋狝,我能跑来这儿差点摔死?还连累姐姐受伤!
皇帝似乎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又转向虞挽棠,语气温和了许多:“皇后今日英勇,着实令朕刮目相看。没想到你深居宫中,竟有如此骑射功底和胆色。”
虞挽棠垂眸:“陛下谬赞。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罢了。”
“诶,”皇帝摆摆手,竟在榻边坐了下来,目光落在虞挽棠身上,带着一种重新审视的意味,“朕还记得,当年你还是太子妃时,马球场上也是英姿飒爽,不输男儿。只是后来入主中宫,端庄持重,倒让朕险些忘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几分追忆和感慨,眼神也似乎柔和了许多,甚至伸手,欲亲自替虞挽棠理一理颊边的一缕碎发。
颜灼站在一旁,看着皇帝那只伸向虞挽棠的手,看着他那副仿佛突然发现宝藏般的眼神,心里的火气“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五脏六腑都像被泡进了陈年老醋坛子里,酸得冒泡,又妒又怒!
狗皇帝!平时对姐姐不闻不问,冷冰冰地当个摆设皇后,现在看到姐姐的好处了?想来摘桃子了?!还敢动手动脚!那是你能碰的吗?!
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冲上去把那爪子拍开!
就在皇帝指尖即将触碰到虞挽棠脸颊的前一瞬,虞挽棠几不可察地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触碰,同时抬手掩唇,轻轻咳嗽了两声,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虚弱和疏离:“陛下恕罪,臣妾有些乏了。”
皇帝的手顿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语气依旧温和:“是朕疏忽了。你好好歇着,需要什么,尽管让内务府去办。”他又说了几句关怀的话,这才起身离去。
皇帝一走,帐内的空气瞬间松弛下来。
颜灼立刻扑到榻边,抓住虞挽棠的手,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护食的小兽,气鼓鼓地压低声音道:“姐姐!你看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虞挽棠看着她那副醋意滔天、恨不得咬人一口的模样,心底那点因皇帝举动而产生的腻烦悄然散去,反而泛起一丝莫名的好笑和……暖意。
她故意蹙眉,抽回手,语气冷淡:“放肆。陛下也是你能编排的?”
颜灼见她这般,更急了,又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凑得更近,几乎要贴到她脸上,声音又急又委屈:“我怎么就放肆了!他就是没安好心!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关心你?现在看你厉害了,想来示好了?呸!想得美!姐姐是我的!”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又快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霸道和占有欲。
虞挽棠的心尖像是被羽毛最柔软的部分轻轻搔过,酥酥麻麻。她看着颜灼近在咫尺的、因激动而泛着粉色的脸颊和那双写满了“你不准理他”的眸子,唇角终于控制不住地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
她伸出手指,极轻地点了点颜灼的额头,语气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胡说什么。”
颜灼捂住被点的额头,看着她唇角那抹笑意,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虞挽棠并非真的责怪她,胆子立刻又肥了起来。
她得寸进尺地抱住虞挽棠的胳膊,晃了晃,开始告黑状:“我才没胡说!姐姐你不知道,刚才你没醒的时候,德妃那个跟屁虫李贵人还跑来假惺惺地探病,话里话外说什么‘皇后娘娘凤体为重,那些冒险的事交给下人便是’,分明就是说姐姐你多管闲事!被我狠狠怼回去了!”
虞挽棠挑眉:“哦?你怎么怼的?”
颜灼立刻眉飞色舞地学起来:“我就说——‘李贵人这话说的,难道皇后娘娘救人还救错了?莫非在你眼里,皇贵妃的性命还比不上所谓的凤体安稳?你这安的是什么心?’把她吓得脸都白了,都不敢说话了,头也不回就跑了!”
她学得活灵活现,一副“快夸我”的得意模样。
虞挽棠听着,都能想象出当时的情景,眼底笑意更深。她发现,自己似乎越来越喜欢看颜灼这副张牙舞爪、替她“冲锋陷阵”的小模样。
“嗯,”她淡淡应了一声,语气里带着赞许,“怼得不错。”
颜灼顿时像是得了天大的夸奖,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又絮絮叨叨地说起还听了哪些闲话,抓了哪些人言语间的把柄,一副要将所有对虞挽棠不利的苗头都掐死在襁褓里的架势。
虞挽棠就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目光落在她神采飞扬的脸上,柔和而专注。
帐内烛火温暖,将两人依偎的身影投在帐壁上,亲密无间。
直到颜灼说得口干舌燥,才停下来,端起旁边冷掉的茶水喝了一大口。
虞挽棠看着她,忽然道:“明日围猎,陛下想必会让我留在帐中休养。”
颜灼立刻放下茶杯,眼神警惕起来:“那姐姐你就好好歇着!千万别再出去了!”万一那狗皇帝又来“探病”怎么办!
虞挽棠却微微摇头,目光投向跳动的烛火,声音低了几分:“陛下经此一事,对我……似乎颇有改观。这是机会。”
颜灼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皇帝的态度转变,固然让她醋意横生,但若能利用这份“改观”,或许能在前朝后宫谋得更多便利,更好地对付那些隐藏的敌人。
虽然心里还是酸溜溜的,但大局为重,颜灼还是瘪着嘴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会配合姐姐的。”大不了……大不了她盯紧点!绝不让狗皇帝有机会占便宜!
虞挽棠看着她那副委委屈屈又强装懂事的样子,心底软成一片。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颜灼的手,指尖在她掌心挠了挠,像是安抚。
“放心。”她低声道,眸光在烛火下深邃而坚定,“谁也抢不走。”
你的皇后姐姐。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颜灼却从她的眼神和紧握的手心中,清晰地感受到了。
颜灼反手紧紧回握住她,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嗯!”
帐外秋风呼啸,帐内暖意盎然。两颗心在经历了白日惊险后,靠得更近。
至于那个试图“抢桃子”的狗皇帝?颜灼在心里恶狠狠地哼了一声。——想得美!
翌日围猎照常进行,皇帝果然下旨,让皇后安心静养,一应事务暂由贤、德二妃协同内务府处理。这看似体贴的旨意,却让不少人暗自心惊——陛下这是将皇后的权柄分了出去,还是对皇后另眼相看前的暂时安排?毕竟,皇后昨日才“英勇负伤”。
虞挽棠乐得清静,待在凤帐中,真正过起了“静养”的日子。只是这静养,并非外人想象的那般无所事事。
颜灼几乎将半个寝宫都搬来了凤帐。她以“侍疾”为名,理直气壮地赖着不走,寸步不离地守着虞挽棠,端茶递药,嘘寒问暖,殷勤备至。虽然动作依旧有些毛手毛脚,但那份全心全意的专注和护犊般的警惕,让芳蕤等心腹宫人都暗自咋舌,又倍感欣慰。
“姐姐,该喝药了。”颜灼小心翼翼地捧着温热的药碗,吹了又吹,才递到虞挽棠唇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仿佛这是什么琼浆玉液。
虞挽棠就着她的手慢慢喝了,药汁苦涩,却似乎被她这般专注的目光冲淡了几分。
刚放下药碗,颜灼又立刻拈起一颗蜜饯,精准地塞进虞挽棠口中,指尖不经意擦过柔软的唇瓣,两人俱是微微一怔。颜灼耳根泛红,却强装镇定:“去去苦味。”
虞挽棠垂下眼帘,细密的睫毛轻轻颤动,嗯了一声,甜意却在舌尖心底同时化开。
帐内温情脉脉,帐外却并非风平浪静。
皇帝虽未再亲自来探视,赏赐却如流水般送入凤帐,参茸药材、绫罗绸缎、古玩玉器,应有尽有,远超寻常抚慰的规格。甚至还将一队原本负责御前警戒的精锐羽林卫拨至凤帐外围,美其名曰“护卫皇后静养”,引得各方侧目。
这前所未有的荣宠和重视,让后宫的风向悄然转变。先前那些暗中揣测皇后失宠、看好贤德二妃的人,开始重新掂量。前来凤帐问安探视的人又渐渐多了起来,虽仍被颜灼毫不客气地挡在外面,但那份恭敬和试探,却比以往真切了许多。
贤妃和德妃协理宫务,看似风光,实则如履薄冰。皇帝对皇后态度的微妙变化,她们感受最深。处理事务时,愈发谨慎,生怕行差踏错,被抓住把柄。尤其是德妃,想起颜灼那日意有所指的话,更是心惊肉跳,连着几日都睡不安稳。
这日午后,虞挽棠正倚在软榻上看书,颜灼盘腿坐在一旁的地毯上,面前摊着一堆从京城快马送来的新话本和零嘴儿,一边嗑瓜子一边嘀嘀咕咕地吐槽剧情。
帐帘被轻轻掀开一条缝,芳蕤无声无息地走进来,福了一礼,低声道:“娘娘,查到了些眉目。”
虞挽棠目光并未离开书页,只淡淡“嗯”了一声。
颜灼却立刻丢下话本,竖起耳朵,眼睛亮了起来。
芳蕤继续低声道:“那日惊了娘娘马匹的獐子,身上并无明显外伤,不像是被大型猛兽追逐所致。倒是在它冲出来的那片区域附近的草丛里,发现了这个。”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用特殊油纸包裹的东西,小心打开。
里面是几粒残留的、颜色奇怪的黍米粒,散发着一股极淡的、奇异的辛香气。
“太医验过了,说这黍米似乎用某种药物浸泡过,气味能刺激某些动物,使其狂躁惊厥。用量不大,且气味散得极快,若非特意搜寻,极难发现。”芳蕤语气凝重。
颜灼猛地攥紧了拳头,眼神瞬间冷厉如刀:“果然有人搞鬼!”
虞挽棠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那几粒黍米上,眸色深沉:“来源能查到吗?”
芳蕤摇头:“这油纸和黍米都极普通,宫中御马监、膳房乃至各位主子打点牲口用的草料里都可能见到。难以追查具体来源。对方做得很干净。”
帐内一时沉寂下来。
颜灼气得胸口起伏,咬牙切齿:“肯定是李贵人!或者良嫔!她们俩最见不得我好!上次李贵人就被我怼跑了,做贼心虚!”
虞挽棠却显得平静许多。她示意芳蕤将东西收好,淡淡道:“未必。或许冲着你来,或许……是冲着我,甚至是一石二鸟。猎场之事,手脚做得越干净,反而越说明所图不小。”
她看向依旧气鼓鼓的颜灼,招了招手。
颜灼立刻蹭到她榻边。
虞挽棠伸出手,轻轻抚平她紧皱的眉头,声音缓和下来:“不必动气。对方既然出了手,无论成败,必有下一步。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她的指尖微凉,带着淡淡的药香,却奇异地抚平了颜灼心头的焦躁和怒火。
颜灼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闷声道:“我就是气不过……她们竟敢用这种手段!这次是惊马,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
“所以,我们更要沉住气。”虞挽棠看着她,眼神冷静而锐利,“陛下如今的态度,对我们有利。他在查,我们也在查。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
颜灼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但看着虞挽棠镇定自若的模样,心也慢慢安定下来。她将虞挽棠的手握得更紧,郑重道:“姐姐,我都听你的。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虞挽棠唇角微弯,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这时,帐外传来通传,说御前的小太监来了,奉陛下口谕,晚些时候陛下会过来与皇后一同用膳。
颜灼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刚刚平息的醋意又咕嘟咕嘟冒了出来,抱着虞挽棠的胳膊小声哀嚎:“他又来!姐姐你还病着呢!用什么膳啊!”
虞挽棠眼底掠过一丝无奈,拍了拍她的手背,对芳蕤道:“知道了。去准备吧。”
芳蕤应声退下。
颜灼把脸埋在虞挽棠胳膊上,哼哼唧唧地不愿意起来。
虞挽棠低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忽然轻声道:“晚上……你陪我一起用膳。”
颜灼猛地抬起头,眼睛瞪得圆圆的:“我?可以吗?”皇帝没说让她作陪啊?
虞挽棠神色平静,语气却不容置疑:“本宫凤体未愈,需人近身侍奉汤药饮食。皇贵妃侍疾有功,留下一同用膳,有何不可?”
颜灼眨眨眼,瞬间明白了虞挽棠的用意——既是名正言顺地膈应皇帝,不让他有机会单独接近姐姐,也是向所有人,尤其是皇帝,彰显她与皇后如今非同寻常的亲密关系。
“好!”她立刻笑逐颜开,响亮地应了一声,方才的郁闷一扫而空,摩拳擦掌,已经开始期待晚膳时该如何“好好侍奉”了。
虞挽棠看着她重新亮起来的眼眸,心底那点因皇帝即将到来的烦闷也消散不少。
有这只张牙舞爪的小猫在身边,想必今晚的“御膳”,会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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