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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前路漫漫,荆棘密布

盛夏的蝉鸣聒噪不休,搅动着紫禁城沉闷的空气。冰鉴里散出的丝丝凉意,也驱不散人心底的燥郁。

颜灼近来有些心浮气躁。那个关于“日后”的蓝图愈发清晰诱人,像挂在驴子眼前的胡萝卜,勾得她日夜盼望着,却又深知其中艰险,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她往长春宫跑得更勤了,美其名曰“纳凉”,实则多半是赖在虞挽棠的书房里,看她处理那些仿佛永远也批不完的宫务奏报,或是捧着一本地方志,一盯就是半天,眼神发直,也不知在想什么。

虞挽棠由着她腻歪,偶尔从书卷中抬眸,见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便会用微凉的指尖敲敲桌面:“静心。”

颜灼便嘟着嘴收回目光,百无聊赖地摆弄一会儿案上的镇纸或笔架,没过多久,眼神又飘了过去。

这日,她正盯着虞挽棠执笔的手出神——那手指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落笔时稳如磐石,自带一股令人心折的力量——忽见虞挽棠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笔尖在纸上顿了顿,留下一小团墨迹。

“怎么了?”颜灼立刻凑过去。

虞挽棠放下笔,指尖按了按太阳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无妨,有些头痛。”

颜灼的心立刻揪了起来。自从中过那钩吻之毒后,虞挽棠的身子便不如从前,偶尔会犯头痛的毛病,太医说是忧思过甚、气血有亏所致,需得好生静养,可她哪里真能静得下来?

“定是又看这些劳什子奏报看的!”颜灼不由分说地抽走她手中的笔,语气带着埋怨和心疼,“说了多少回了,这些事让底下人先去核验整理,你只做决断便好,何必事事躬亲?真当自己是铁打的不成?”

她一边絮叨,一边绕到虞挽棠身后,伸出手指,力道适中地按上她的太阳穴。动作依旧算不上多么娴熟,却带着十足的专注和心疼。

微凉的指尖触及皮肤,带着恰到好处的力度,缓缓揉按。虞挽棠紧绷的神经似乎真的松弛了些许,她闭上眼,向后微微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极轻的喟叹。

“好些没?”颜灼小声问,气息拂过虞挽棠的耳廓。

“嗯。”虞挽棠低低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倦意。

书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聒噪的蝉鸣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冰鉴散发着丝丝白气,氤氲着淡淡的檀香和墨香。

颜灼看着她微蹙的眉心,心里那点因期待而产生的焦躁渐渐被一种更沉静的心疼取代。她低下头,极轻极快地在虞挽棠的发顶落下一个吻,像羽毛拂过。

“姐姐,”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依赖,“等我们出去了,你什么都不用想,只管歇着,我来赚钱养家。”

虞挽棠闻言,唇角微微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并未睁眼,只道:“你?如何养?”

“我……我可以卖字画!”颜灼挺起胸脯,开始畅想(胡诌),“就说是前朝哪个落魄才子的真迹!或者去支个摊子说书!就讲……讲宫闱秘闻!肯定很多人爱听!”

虞挽棠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睁开眼,回头看她:“怕是第一天就被官府拿了。”

颜灼撇撇嘴,又趴回她肩上,搂着她的脖子撒娇:“那怎么办嘛……姐姐你会什么?我们总不能坐吃山空吧?”

虞挽棠由她挂着,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灼热的日光,语气平淡却认真:“或许,可以开间私塾。”

“私塾?”颜灼愣了一下。

“嗯。”虞挽棠淡淡道,“教人读书识字,明理知义。束脩不必多,够日常生活即可。”她顿了顿,补充道,“你若无聊,可来做夫子,教人……画画。”她瞥了一眼颜灼那手鬼画符般的墨宝。

颜灼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反应过来她在打趣自己,不依地晃她:“姐姐你取笑我!”

虞挽棠眼底笑意更深,握住她乱晃的手,轻轻捏了捏:“不敢。”

两人笑闹一阵,颜灼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她重新认真替虞挽棠按着头,小声道:“开私塾好。姐姐那么有学问,不做夫子可惜了。我就给姐姐打下手,磨墨铺纸,扫地煮茶……”

她絮絮叨叨地规划着那虚无缥缈的未来,语气里满是憧憬。

虞挽棠安静地听着,感受着额角传来的温柔力度和身后人温暖的依靠,心底那片因朝务烦扰而产生的滞涩,渐渐被一种温软的暖流化开。

头痛似乎真的减轻了不少。

然而,现实的冰冷总会猝不及防地刺破温暖的泡沫。

几日后,前朝传来消息,皇帝因江南漕运案后续及吏治整顿不力,大发雷霆,当庭杖责了两位办事不力的重臣,其中一位,恰是虞挽棠暗中费了些心思才安排上去的人。

消息传到后宫,长春宫的气氛瞬间凝滞。

虞挽棠虽未说什么,但脸色明显冷了几分,批阅奏报时,周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晚膳也未曾动用几口。

颜灼得知消息,心急如焚,却又不敢贸然前去打扰,只能在昭阳宫里来回踱步,像只热锅上的蚂蚁。

直到深夜,她实在放心不下,还是悄悄溜去了长春宫。

寝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虞挽棠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背影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孤寂和疲惫。

颜灼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细细密密地疼。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抱住她,将脸颊贴在她微凉的颈侧,小声唤道:“姐姐……”

虞挽棠身体微微一动,却没有回头,也没有推开她,只是极轻地叹了口气:“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你。”颜灼收紧手臂,声音闷闷的,“那个狗皇帝!自己没本事就会拿臣子撒气!姐姐你别往心里去,咱们再想办法……”

虞挽棠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无妨。棋子罢了,弃了便弃了。”

她说得轻描淡写,但颜灼知道,每一步安排都耗费了她无数心血。那不仅仅是棋子,更是她们通往“日后”的阶梯。

颜灼心里又酸又涩,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能更紧地抱住她,笨拙地重复:“姐姐别难过……还有我呢……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虞挽棠感受着身后传来的温暖和依赖,心底那点冰冷的郁结似乎被稍稍驱散。她抬起手,轻轻覆盖住颜灼环在她腰间的手背上,指尖冰凉。

“我知道。”她低声道。

两人就这样静静相拥着,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许久无言。

挫折与风险,本就是这条路上不可避免的代价。她们早已心知肚明。

只是当它真正来临,依旧会痛,会疲惫。

但幸好,不是独自一人。

良久,虞挽棠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计划照旧。江南的路断了,还有川蜀,还有两广。无非……再多费些时日。”

颜灼重重地点头:“嗯!姐姐去哪,我就去哪!”

虞挽棠转过身,看着她。灯光昏暗,却清晰地映出她眼底的坚定和信任。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颜灼的脸颊,眸光深沉:“怕吗?”

颜灼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温热的脸上,用力摇头:“不怕!只要和姐姐在一起,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她说得斩钉截铁,眼睛亮得惊人,像两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虞挽棠凝视着她,心底最后那点阴霾也被这炽热的火焰驱散。她缓缓收拢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颜灼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力度和温度,看着眼前人清冷却盛着自己影子的眼眸,心中爱意翻涌,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忍不住向前凑近,鼻尖几乎要碰到虞挽棠的鼻尖,声音含混而缱绻,带着无比的认真:

我好喜欢夫君……姐姐…很很喜欢!”

这直白而热烈的告白,让虞挽棠微微一怔。方才还凝重紧绷的气氛,瞬间被这甜蜜的暖流冲散。她看着颜灼近在咫尺的、写满了全心全意依赖与爱恋的脸庞,心底软成一片,忍不住就想逗逗她。她唇角微扬,勾起一个极浅却真实的笑意,低声问道:

“那……阿灼有多喜欢我?”

颜灼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眨了眨眼,认真思考起来。然后,她忽然松开交握的手,张开双臂,用力地、尽可能大地比划了一个圆,甚至因为动作太大,袖子都带起了风。

“有——这么多!”她比划着那个看不见的巨大圆环,眼神亮晶晶地看着虞挽棠,语气无比肯定,“比所有的东西加起来还要多!比……比御花园的池子还要大!比……比紫禁城的天空还要广!”

她努力地想用世间最宏大的事物来形容自己的喜欢,却总觉得词不达意,最后有些着急地总结道:“反正就是……就是最喜欢!全世界第一喜欢!”

虞挽棠看着她那笨拙又无比认真的模样,听着她那些孩子气却又真挚无比的比喻,心底那点因前朝之事带来的阴郁彻底烟消云散,化作抑制不住的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她终于忍不住低笑出声,伸手将还在努力比划着“全世界第一喜欢”的人揽入怀中。

“好。”她收紧了手臂,将下巴轻轻抵在颜灼的发顶,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笑意和宠溺,“我知道了。”

“我的阿灼,全世界第一喜欢我。”

夜色更深。

但相扣的十指,却比任何灯火都更温暖,更坚定。

前路漫漫,荆棘密布。

但执手之人未曾退缩,便无所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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