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嘀」的一声轻响,智能门锁的绿灯柔和地亮起。简枳序推开沉重的家门,一股混合着烤饼干甜香和羊毛线温暖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将他从初秋微凉的夜色中包裹进来。
客厅里灯光暖黄,电视里播放着节奏舒缓的家庭剧,音量调得很低,成了温馨的背景音。母亲季婉棠窝在柔软的沙发里,指尖缠绕着米白色的细软毛线,正专注地编织着什么,看形状像是一只毛衣袖子。父亲简叙坐在她身边的地毯上,耐心地将一大团蓬松的毛线理成整齐的线团,动作细致温柔。两人偶尔低声交谈一句,嘴角带着默契的笑意。
这是一幅看了十几年的、足以让任何躁动不安的心绪沉淀下来的画面。简枳序紧绷了一晚上的神经,在玄关处悄悄松懈了几分。他踢掉运动鞋,换上柔软的家居拖鞋,声音有些闷:“爸,妈,我回来了。”
“小序回来啦。”季婉棠抬起头,温柔地笑了笑,“晚自习累不累?厨房温着银耳羹,要不要喝一点?”
“不用了,妈,我不饿。”简枳序摇摇头,他现在什么也吃不下,只想把自己埋进房间的被子里,试图将那个占据了他全部思绪的名字和身影彻底屏蔽在外。
简叙看了儿子一眼,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沉闷:“脸色不太好?学习压力太大了?”
“没,可能就是有点累了。”简枳序含糊地应着,快步走向楼梯,“我先上楼了。”
几乎就在他踏上第一级台阶的同时,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跃着“宋衍知”三个字。简枳序脚步一顿,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他现在谁也不想理,但宋衍知……是他初中至今最好的朋友,或许能分散一下他该死的注意力。
电话刚接通,他没等那边开口,就带着一种近乎仓促的防备,硬邦邦地抢先说道:“喂。先说好,不许提陆镜白。”
电话那头的宋衍知明显噎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毫不客气的笑声,清朗又带着点玩味:“嚯!这么大脾气?行行行,不提他不提他。我又不是他专属播报员。”
简枳序松了口气,又有点莫名的失落。他继续往楼上走,声音放缓了些:“找我干嘛?”
“还能干嘛,周末了呗,明天出来玩啊?憋一周了,必须出去放放风!”宋衍知的语调总是上扬的,充满了一种极具感染力的活力,像永不断电的小太阳,“你想去哪儿?电玩城?新开的那家密室逃脱?或者去体育馆打球?哦对了,万景清说西区那边新开了个卡丁车场,好像也挺刺激的……”
宋衍知兴致勃勃地报着一个又一个选项,每一个都充满了周末该有的喧闹和快乐。
然而,简枳序的脚步却在房门口彻底停住了。
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
电玩城……从小到大,他和陆镜白几乎刷遍了本市所有的电玩城,比赛投篮,比赛敲鼓,比赛开赛车,赢来的游戏券一起凑着换那些傻气又可爱的小玩偶。最后一个选项,陆镜白总会把选择权让给他。
密室逃脱……上次去玩恐怖主题,他被突然弹出的NPC吓得差点跳起来,是陆镜白下意识地侧身一步,把他半挡在了身后,虽然事后嘲笑了他好久,但手臂挡过来的那个瞬间……
打球……这更不用说。他的羽毛球和篮球,几乎都是陆镜白手把手带出来的。每一个周末的午后,阳光下的球场,奔跑的身影,篮球砸在地板上的砰砰声,还有进球后陆镜白带着汗水和灿烂笑容朝他望过来的眼神……
甚至卡丁车……万景清提起的。万景清是陆镜白最好的朋友。
每一个选项。每一个宋衍知随口说出的、用于消遣周末的选项,都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精准地捅开他记忆的锁孔,哗啦啦地倒出所有与陆镜白有关的画面。
他无处可逃。
仿佛他整个十六年的人生轨迹,早已和那个名字缜密地交织在一起,密不可分。想要剥离,如同生生撕开皮肉,连着血带着筋,痛楚鲜明。
电话那头,宋衍知还在等他的回应:“喂?简枳序?听着呢吗?选一个啊,或者你有别的想去的?”
简枳序喉结滚动了一下,感觉喉咙干得发疼。他深吸一口气,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和放弃:“……就电玩城吧。”
他几乎是自暴自弃地想,既然躲不开,那就用更喧嚣的声音去覆盖好了。或许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和光怪陆离的游戏光影里,他能暂时忘记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和那双眼睛深处,或许从未只映出他一个人的事实。
“得令!那就明天上午十点,时代广场那家最大的见?”宋衍知的声音欢快起来,“我叫上书珩一起,那小子都快学傻了,得拉他出来透透气。”
“嗯。随你。”简枳序没什么力气地应道。
“行,那明天见。哦对了……”宋衍知顿了顿,语气里那点玩味又溜了出来,“真跟陆镜白吵架了?”
“宋衍知!”简枳序的声音瞬间冷了下去。
“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挂了啊!”宋衍知见好就收,利落地挂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忙音,简枳序把自己重重摔进柔软的被褥里,望着天花板上柔和的吸顶灯,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
另一边,宋衍知刚挂掉和简枳序的电话,双手插在校服外套口袋里,慢悠悠地踩着路灯下自己忽长忽短的影子往家走。他想了想,又翻出通讯录,找到了那个人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背景音很安静,隐约能听到翻书页的声音。
“喂?”陆镜白的声音传来,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清爽干净,只是似乎少了点惯有的飞扬。
“陆大学霸,晚自习结束了还在用功呢?”宋衍知笑着打趣,语气熟稔。
“宋衍知?有事?”陆镜白的回应直接了当,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他确实对宋衍知观感有些复杂,一部分源于母亲总拿对方来比较带来的微妙逆反,另一部分……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是因为简枳序和宋衍知关系很近。
“没事不能关心一下你?”宋衍知挑眉,脚步没停,“听说你今天把我们枳序小朋友惹毛了?可以啊陆镜白,长本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陆镜白的声音里染上了一丝真实的困惑和烦躁:“……我不知道。他突然就不对劲了。下午体育课还好好的,放学就莫名其妙不理人,晚上碰他一下反应大得跟什么似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做什么了?”
他是真的没想明白。复盘了一晚上,从体育课到放学,每一个细节他都掰开揉碎了想,甚至仔细回忆了自己是不是不小心弄坏了简枳序什么东西或者说错了哪句话,结果一无所获。那种抓不住根源的无力感让他格外挫败。
宋衍知在电话这头无声地咧了咧嘴,心里那点看热闹的心思都快溢出来了。一个懵然不知地吃醋闹别扭,一个迟钝不解地烦恼困惑,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当然知道原因,下午辩论社活动前,他路过小卖部正好瞥见了简枳序盯着陆镜白和那瓶脉动的那一幕,那眼神里的冰渣子和火苗子交织的复杂情绪,他看得一清二楚。但他不打算点破。有些窗户纸,得当事人自己捅破才有意思。
“谁知道呢,”宋衍知语气轻松,带着点事不关己的调侃,“我们简少爷的心思,海底针呐。你自己慢慢琢磨吧,挂了。”
不等陆镜白再说什么,宋衍知干脆地结束了通话。他心情颇好地点开朋友圈,手指飞快地打字:「一个懵然不知地吃醋闹别扭,一个迟钝不解地烦恼困惑,真是……绝配。」设置仅部分好友可见,然后满意地点击发送。
做完这一切,他刚好走到自家别墅的院门外。还没推开栅栏门,就听见里面传来女人尖利刺耳的咒骂声,像指甲刮擦粗糙的水泥墙面,瞬间破坏了他刚刚还不错的心情。
“……哭哭哭!就知道哭!你看看你这副死样子!成绩成绩不行,性格性格窝囊!跑步都能把眼镜摔坏,你还能干点什么?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生了你这么个赔钱货!一点用都没有!看看人家宋衍知,再看看你!你怎么不去死啊……”
是白静。又开始了。
宋衍知脸上的笑意瞬间冷却下来,眼底掠过一丝厌烦和冰冷的嘲讽。他猛地推开铁门,发出“哐当”一声重响,成功打断了屋内单方面的咆哮。
客厅里,白静正指着低头站在一旁的贺书珩的鼻子骂。贺书珩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头垂得很低,脸上还挂着泪痕,那副原本就不太结实的黑框眼镜此刻一边镜腿歪斜着,镜片上还有一道清晰的裂痕。他紧紧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宋衍知的突然闯入让白静吓了一跳,骂声戛然而止。她脸上迅速挤出一丝略显僵硬和讨好意味的笑:“衍知回来了啊……”
宋衍知看都没看她一眼,目光扫过狼藉的场面和贺书珩那副惨兮兮的样子,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是全然的烦躁和不耐:“吵吵吵,一天天的有什么好吵的!不就是个破眼睛吗!”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硬。白静被他噎得脸色一阵青白,嘴唇动了动,没敢再吭声。
宋衍知几步走到贺书珩面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腕,力道不小,直接把人往楼上拽:“跟我上来!”
经过白静身边时,他脚步顿都没顿,只冷冷地丢下一句:“宋司宇还不至于连一副眼镜的钱都没有。”
白静僵在原地,脸色难看至极,却终究没敢再说什么。
宋衍知粗暴地把贺书珩拽进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甩上门,隔绝了楼下令人窒息的空间。他松开手,看着眼前这个只到他肩膀、低着头默默掉眼泪的继弟,胸口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
他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家用医药箱,翻出碘伏和棉签,语气很冲:“过来坐下!”
贺书珩瑟缩了一下,慢吞吞地挪到床边坐下,依旧不敢抬头。
宋衍知蹲下身,粗鲁地抬起他的下巴,检查他脸上和手臂上跑步摔倒时擦出的细小伤口。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些笨拙,但蘸了碘伏的棉签落在伤口上时,力道却下意识地放轻了。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棉签划过皮肤的细微声响和贺书珩极力压抑的、轻微的抽噎声。
宋衍知看着他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火气又冒了上来,声音压抑着怒火:“你不会反抗吗?我不是教过你吗?她打你骂你,你不会躲不会跑吗?就知道哭!”
贺书珩的眼泪掉得更凶了,却依旧死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又不说话!你是哑巴吗?”宋衍知气得把棉签扔进垃圾桶,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就准备一直这么窝囊下去?让她这么欺负你?”
贺书珩终于抬起头,透过破碎的镜片和朦胧的泪眼看向宋衍知。他的眼睛其实生得很漂亮,睫毛很长,瞳仁是干净的浅褐色,本该是清澈明亮的,此刻却盛满了惊惶、自卑和无措,暗淡得没有一丝光彩。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只是绝望地摇了摇头。
宋衍知看着他这双眼睛,所有斥责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其实比谁都清楚,贺书珩的无辜。他的怒火从来不是针对这个沉默懦弱的弟弟,而是针对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针对那个不忠诚的父亲,针对那个摧毁了他原本幸福家庭的女人。
他猛地转过身,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胸腔里翻腾的暴戾情绪。他从钱包里抽出几张钞票,塞到贺书珩手里,声音硬邦邦的:“明天跟我还有简枳序出去。先去给你配副新眼镜。……挑副好点的。”
说完,他不再看贺书珩,走到书桌旁坐下,胡乱拿起一本练习册翻开,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房间里的空气重新沉寂下来,只剩下窗外细微的风声,和身后那个少年极力压抑的、细微的呼吸声。
城市的另一端,陆镜白躺在自己的床上,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天花板上昏暗的光影,眉头紧锁。
他还在复盘今天的一切。
简枳序躲开他手的那个画面,像一帧慢镜头,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那双总是清亮又带着点小傲气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惊慌和……抵触?
为什么?
他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下午打球时阳光暴晒过的味道。他想起简枳序喝水的样子,想起他冷着脸说“热”的样子,想起他头也不回地走进自习室的背影。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他当然知道自己喜欢简枳序。从很久以前就知道了。那种感情是潜移默化、细水长流,然后某一天突然变得清晰无比,像破土而出的新芽,瞬间占据了整个心房。他喜欢看他闹小脾气的样子,喜欢他明明在意却嘴硬的样子,喜欢他所有的优点和缺点。他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下去,像过去的十几年一样,自然而然地走向更远的未来。
可今天,简枳序的反应让他第一次产生了不确定。
他是不是……讨厌我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陆镜白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拧了一下,酸涩得厉害。
他烦躁地又翻了个身,拿起手机,屏幕亮起,映出他困惑而懊恼的脸。他点开和简枳序的聊天界面,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昨天,他提醒简枳序记得带英语笔记。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打了几个字:「你今天怎么了?」,又觉得太直接,删掉。
换成:「是不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还是不妥,删掉。
最后只发出去一句:「明天要不要一起去图书馆写作业?」
消息发送成功。
他盯着屏幕,等待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暗了下去,再也没有亮起。
不在学校是一点灵感都没有了[裂开][裂开][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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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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