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事那张煞白的脸和抱着“烧红炭块”似的狼狈样,让谢聆晏的早饭都香了几分。
他慢条斯理地啃着个硬邦邦的胡麻饼,就着粗茶沫子,琢磨着京城这潭浑水。
刚升了官,赏赐还没捂热乎,弹劾的奏章和贿赂的银票就前后脚来了,效率真高。皇帝大概在龙椅上嗑着瓜子看戏呢。
“将军,”陈默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带着点幸灾乐祸,“热闹!王主事那屁股,怕是坐不稳了!”
谢聆晏咽下最后一口饼渣,拍了拍手上的碎屑:“哦?沈大人出手了?”
他一点儿不意外。沈值清那性子,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尤其揉不得他谢聆晏这块“脏”沙子。
昨天当街啃糖葫芦的“猴戏”估计是火上浇油了。
“可不是!”陈默跨进门,黑脸上难得有笑模样,“一大早,御史台的人就把户部衙门给围了!那阵仗,跟抄家似的!沈大人亲自坐镇,一张脸板得比咱边关的城墙还直溜!王主事被叫进去问话的时候,腿肚子都在打颤,属下隔老远都看见了!”
谢聆晏想象了一下那画面:王主事那油滑的胖脸在沈值清冰冷的目光下哆嗦,汗珠子估计比黄豆还大。
他端起粗瓷碗,吹开浮沫,嘬了一口:“啧,沈大人这靴子,踩得够快够狠。王主事那屁股上的屎,还没擦干净呢。”
“将军,您说……姓沈的这次,是冲着王主事,还是……”陈默压低声音,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意指谢聆晏。
“冲我?”谢聆晏嗤笑一声,“他倒是想。可惜,王主事这蠢货,尾巴露得太快,屎盆子扣不到我头上。沈值清再想弄我,也得按‘规矩’来。他这是在清门户呢,顺便……敲山震虎。”
他放下茶碗,眼神玩味,“告诉那些想往我这儿塞钱的,也告诉那些想看我倒霉的,他沈值清盯得紧着呢。”
这沈冰块,办案倒是雷厉风行,一点不含糊。
效率比他打仗还高。
谢聆晏心里难得给沈值清点了个赞——虽然这赞里掺着九成九的讽刺。
“那咱们……”陈默有点拿不准。
“咱们?”谢聆晏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头咔吧作响,“看戏。顺便……给沈大人添把火。”
半个时辰后,谢聆晏换了身半新不旧的常服,没带陈默,溜溜达达就晃到了户部衙门附近。
他没往人堆里凑,找了个斜对角卖馄饨的摊子坐下,要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老板,多放辣子,再来头蒜。” 他吆喝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附近几个竖着耳朵看热闹的小吏听见。
馄饨摊老板显然认得这位新晋的将军,手抖得差点把辣子罐扔锅里,颤巍巍给他碗里堆了小山似的红油。
谢聆晏浑不在意,剥了蒜,一口馄饨一口蒜,吃得那叫一个香。
眼睛却瞟着户部衙门那扇紧闭的大门。
果然,没一会儿,门开了。
沈值清率先走了出来,绯色官袍衬得他身姿挺拔,就是那张脸,依旧冻得能刮下二两霜。
他身后跟着两个面无表情的御史,押着面如死灰、官帽都歪了的王主事。
人群一阵骚动。沈值清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停在一旁的素青小轿。
就在他弯腰准备上轿的瞬间,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斜对角馄饨摊上那个吃得正欢的身影。
谢聆晏刚把一个滚烫的馄饨塞进嘴里,烫得直哈气,手里还捏着半瓣蒜。
他像是才看见沈值清,动作夸张地挥了挥手里的蒜瓣,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口型清晰地做了个:“沈大人,早啊!办案辛苦?”
沈值清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
他看着谢聆晏那副市井流氓般的吃相,又看看他碗里红得吓人的汤底,还有那半瓣蒜……
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混杂着厌恶、荒谬和……
大概是“此人无药可救”的复杂情绪。
他没搭理谢聆晏,甚至连个眼神都欠奉,直接钻进了轿子。
轿帘“唰”地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看热闹的目光,也隔绝了谢聆晏那张欠揍的笑脸。
“嘿,还生气了?”谢聆晏对着远去的轿子嘀咕,把剩下的蒜丢进嘴里,嚼得嘎嘣响,“办案办得脸更臭了。啧,这京城的风水,果然养不了好脾气。”
他慢悠悠地吃完馄饨,连汤都喝了个干净,辣得额头冒汗,通体舒畅。
付钱时,他状似无意地问馄饨摊老板:“老板,生意兴隆啊。这附近……平时王主事常来?”
老板一边擦汗一边摆手:“哎哟将军,您说笑了!王主事那等贵人,哪会来咱这小摊子!倒是……倒是偶尔见他家下人,在隔壁街那家‘醉仙楼’订席面,那排场,啧啧……”
谢聆晏点点头,没再多问,丢下几个铜钱走了。
醉仙楼?京城数一数二的销金窟。王主事那点俸禄,够点壶茶么?这把火,看来不用他添,沈值清自己就能烧出个窟窿来。
刚拐进一条僻静的巷子,一个穿着不起眼短打的汉子就靠了过来,压低声音:“将军,查了。王主事最近和城南的刘记米行、城西的赵记布庄走动频繁,流水大得吓人。还有……他小舅子,刚在‘翠玉坊’盘了间铺子。”
“翠玉坊?”谢聆晏挑眉,那可是专卖古玩玉器的地方,一个主事的小舅子?“知道了。尾巴扫干净。”
“是。”
谢聆晏继续往前走,巷子尽头就是他的将军府后门。他心情不错。
沈值清在前面挥着“规矩”的大棒打苍蝇,他在后面悠闲地捡着苍蝇屎。
挺好。至少证明,这京城里,想他死的不少,但想他死的蛀虫,更多。
敌人的敌人,暂时可以当个乐子看。
推开后门,老赵那张苦瓜脸又出现了:“将军!您可回来了!那个……那个谁又来了!”
谢聆晏脚步一顿,有点不耐烦:“又是王主事?” 这厮不是刚被沈值清逮走吗?难道沈大人率高到当场就把人放了?
“不是王主事!”老赵急得直摆手,“是……是沈大人!沈御史!在正厅候着呢!”
谢聆晏掏耳朵的动作停住了。
沈值清?主动登门?在他刚看完对方“打苍蝇”的热闹,并且成功用馄饨加蒜恶心了对方一把之后?
这唱的是哪一出?上门兴师问罪?还是……终于忍不住要来跟他“讲讲规矩”了?
谢聆晏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极其灿烂、极其虚假的笑容,带着十足十的兴味。
“哟?稀客啊!”他整了整衣领,虽然那领子依旧不怎么服帖,“老赵,快!去库房,把陛下昨天刚赏的那罐子‘御前龙井’拿出来!给咱们这位‘恪守规矩’的沈大人,泡上!”
他特意在“恪守规矩”四个字上加了重音,脚步轻快地朝正厅走去。
看来,今天这戏,比馄饨还够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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