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P病房的走廊,静得能听到远处护士站传来的细微电子提示音。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顽固,像一层无形的薄膜,隔绝了外界所有的鲜活与温度。
洛苒的哭声渐渐低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噎。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肩膀微微颤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眼前那双全然陌生的、冰冷的眼睛,像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她记忆中那个鲜活温暖的泽宇哥彻底掩埋。
洛羽站在她身旁,没有安慰,也没有言语。他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尊被冻结在极寒之地的雕像,所有的情绪都被压缩在深不见底的眼底,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可那平静之下,是比洛苒的痛哭更令人窒息的绝望。
那扇紧闭的病房门,像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隔开了两个世界。
护士从里面出来,脸上带着一丝歉意和无奈:“洛先生,白先生情绪不太稳定,用了药,已经睡下了。他说……希望不要再有陌生人来打扰。”
“陌生人”三个字,像淬了毒的针,轻轻巧巧地刺入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洛羽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指尖猛地收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我知道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谢谢。”
护士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再次只剩下他们兄妹两人。
洛苒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哥哥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侧脸,心脏揪得更紧。她伸出手,轻轻拉住洛羽冰冷僵硬的手指,声音哽咽:“哥……怎么会这样……泽宇哥他……”
洛羽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妹妹哭红的眼睛上,那冰封般的眼神终于裂开一丝细微的缝隙,流露出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楚。他抬手,极其缓慢地、有些僵硬地揉了揉洛苒的头发,动作是他一贯的、笨拙的安抚。
“他会好的。”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像是在对洛苒说,更像是在对自己进行一场绝望的催眠,“只是需要时间。”
时间。多么苍白无力的词语。它能愈合伤口,却也能筑起永恒的高墙。
接下来的日子,变成了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凌迟。
洛羽推掉了所有能推的工作和会议,将办公地点直接搬到了医院隔壁的酒店套房。他不再试图进入那间病房,不再试图去唤醒那份被剥夺的记忆。
他只是每天准时出现在病房外,通过主治医生和护士了解白泽宇的身体恢复情况;他会仔细翻阅每一份检查报告,确认伤口愈合的程度,颅内淤血消散的进度;他会让助理送来最好的营养餐和补品,细致地叮嘱护士注意事项,却从不留下自己的名字。
他像一个沉默的影子,一个没有姓名的守护者,固执地守在半径之外,用他自己的方式,履行着那句“现在是‘我们’”的承诺,尽管另一个主角,早已将这一切遗忘。
偶尔,他会“恰好”在医生查房时出现在门口,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远远地看上一眼。
他看到白泽宇的气色一天天好转,苍白的脸颊逐渐有了血色,头上的纱布拆掉,露出修剪短了的、略显毛茸茸的黑发。但他眼中的空茫和疏离,却没有丝毫减退。
他看到他开始能自己坐起来看书,但眼神常常长时间地停留在某一页,没有任何焦距。他看到他面对护士的照顾时会礼貌地点头,但那种礼貌带着一种冰冷的、划清界限的意味。他看到他复健时沉默而专注,却对周围所有试图靠近的、带着善意的关怀视若无睹。
他变成了一座被冰封的孤岛,拒绝着所有试图靠岸的船只。
洛羽就这样看着,日复一日。心脏从最初的剧痛,逐渐变得麻木,只剩下一种沉重的、无望的钝痛,日夜不休地啃噬着他。
洛苒每天都会来,她会带来鲜花,会叽叽喳喳地试图跟白泽宇讲述以前的趣事,会拿出他们小时候的照片。但回应她的,永远是那双茫然的、甚至带着些许困扰和不耐的眼睛。几次之后,连洛苒眼底的光彩也渐渐黯淡下去,她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停留的时间越来越短。
这天下午,洛羽照例在医生查房时,安静地站在病房门外。
主治医生正在向白泽宇解释下一阶段的复健计划。白泽宇靠坐在床上,侧着脸听着,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浅金,却暖不透那双沉寂的眸子。
他忽然微微转过头,目光似乎无意地扫向了门口,恰好与洛羽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遇。
洛羽的心脏猛地一跳,几乎要停止呼吸。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期待——期待那冰封的湖面下,能有一丝裂痕。
但下一秒,白泽宇的目光便毫无波澜地移开了,仿佛只是扫过一个无关紧要的摆设或一片空气。他甚至微微蹙了下眉,似乎对门外这个总是“偶然”出现的身影感到些许困扰。
那细微的、几乎不存在的蹙眉,像一把冰冷的锉刀,狠狠锉在洛羽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
医生检查完毕,走了出来。看到门口的洛羽,早已习以为常,低声叹了口气:“洛先生,白先生身体恢复得不错,但认知功能的康复……急不得。也许,适当的、让他感到安全的环境刺激会有帮助,但目前来看,他对外界的排斥心理还很重。”
“我知道。”洛羽的声音低哑,“谢谢您。”
医生摇摇头,离开了。
洛羽站在原地,最后看了一眼病房里那个对他视而不见的人,缓缓转过身,准备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病房里传来一声轻微的、瓷器碎裂的声响。
洛羽的脚步瞬间顿住,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回头推开病房门!
只见床头柜上的水杯摔在了地上,碎片和水渍溅了一地。白泽宇似乎是想自己倒水,却因为手臂力量尚未完全恢复而失手打翻了杯子。热水溅了几滴在他的手背上,瞬间红了一小片。
而他,正怔怔地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背,眼神里有一瞬间极其短暂的、近乎孩童般的无措和茫然,与他平日里那副冰冷的、拒人千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那短暂的神情,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中了洛羽。
他几乎想也没想,立刻快步走上前,抽起床头柜上的纸巾,下意识地就想俯身去擦他手背上的水渍,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烫到了?疼不疼?我看看……”
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对方皮肤的瞬间——
白泽宇像是被火烫到一般,猛地缩回了手!动作快得惊人,带着全然的警惕和排斥!
他抬起头,看着突然靠近的洛羽,眼神瞬间恢复了之前的冰冷和疏离,甚至比之前更甚,里面清晰地燃起了一簇被冒犯的怒火。
“别碰我!”他声音冷厉,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出去!”
洛羽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还捏着那张柔软的纸巾。他看着白泽宇眼中那**裸的厌恶和抗拒,看着他迅速竖起的、冰冷的尖刺,心脏像是被瞬间冻僵,然后被重锤狠狠砸碎。
那短暂的、脆弱的幻觉消失了。冰层依旧厚重,甚至更冷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将手中的纸巾揉成一团,指尖冰凉。他没有再看白泽宇的眼睛,只是沉默地转身,走到门口,按下呼叫铃。
“护士站吗?3101病房需要打扫,病人可能烫伤了,请来处理一下。”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那个瞬间失控的人不是自己。
说完,他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病房,并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白泽宇看着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溅开的水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发红的手背,眉头紧紧蹙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烦躁和……困惑。
门外,洛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闭上眼睛,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走廊顶灯的光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一片脆弱而孤独的阴影。
他知道,这场无声的战争,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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