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VIP病房的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却驱不散空气中弥漫的、无形的疏离与沉寂。
白泽宇靠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本财经杂志,目光落在纸页上,却久久没有翻动一页。他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轮廓分明,却缺乏生气,像一尊精心雕琢却失了魂的玉像。恢复期的身体依旧单薄,宽大的病号服衬得他愈发清瘦,那份拒人千里的冷漠也因此带上了一丝易碎的脆弱感。
病房门被轻轻敲响,推开一条缝隙。洛苒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带着露水的白色小苍兰。
“泽宇哥?”她声音放得很轻,带着试探,“我……可以进来吗?”
白泽宇从杂志上抬起眼,目光淡淡地扫过她,没有立刻回答。他对这个自称是他“妹妹”、每天都会带着不同花束出现的女孩,依旧感到陌生和些许困扰。她的关心过于热烈,她的眼神里总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掺杂着悲伤的期待,这让他本能地想要回避。
但看着她那双清澈的、带着明显怯意和恳求的眼睛,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莫名地咽了回去。他对自己这种细微的、不受控制的软化感到一丝不耐,最终只是几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幅度极小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
洛苒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将小苍兰插进床头柜的花瓶里,替换掉昨天有些蔫了的向日葵。
“今天感觉好些了吗?”她一边摆弄着花束,一边小声问,语气尽量显得自然。
“嗯。”白泽宇的回答依旧简短而冷淡,目光重新落回杂志上,明显不想多谈。
洛苒并不气馁。这几天,她已经习惯了这种近乎自言自语的模式。她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下,从随身带来的帆布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
“泽宇哥,你看,”她点开一个相册,屏幕上是他们小时候的合影,“这张是你十岁生日的时候拍的,你非要抢我的草莓蛋糕上的奶油王冠,结果抹了自己一脸,我哥当时就在旁边笑话你,你还气得追着他打……”
照片上的小男孩笑得没心没肺,脸上沾着奶油,眼神明亮而狡黠,搂着旁边一个同样笑得开怀的小女孩,远处,一个年纪稍大些、表情略显无奈却眉眼柔和的男孩正看着他们。
白泽宇的目光从杂志上移开,落在平板屏幕上。他看着那张照片,眼神里有一瞬间极其细微的恍惚,但很快又恢复了空茫,仿佛在看别人的故事。
“还有这张,”洛苒滑动屏幕,是少年时期的他们,在白家的游泳池边,白泽宇坏笑着把洛羽往水里推,洛羽反手抓住他,两人一起跌入水中,溅起巨大水花,旁边的洛苒笑得前仰后合,“你老是惹我哥生气,每次他板起脸,你就跑去跟我撒娇,让我帮你求情……”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声音轻柔,试图用这些温暖的碎片,一点点填补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白。
白泽宇沉默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回应。他只是看着那些照片,看着那个陌生的、鲜活的、仿佛拥有全世界的自己,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拼凑着什么,却又徒劳无功。心底深处,某个地方似乎被轻轻触动,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无法捕捉的涟漪,但很快便被更厚重的迷雾所覆盖。
“你不记得也没关系,”洛苒看着他蹙起的眉头,连忙说,语气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我就是……想跟你说说。说不定……听着听着,就想起来一点了呢?”
白泽宇抬起眼,看了她一眼。女孩的眼神干净而真诚,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希冀。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淡:“你……很吵。”
洛苒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受伤,但很快又振作起来,甚至带上了一点她哥哥式的、故作轻松的语气:“哦,那我不说了,你嫌我吵我就不说了。”她收起平板,站起身,“那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她走到门口,又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阳光下白泽宇苍白而冷漠的侧脸,轻声说:“泽宇哥,不管你还记不记得……你永远都是我哥哥。”
说完,她轻轻带上门离开了。
病房里重归寂静。
白泽宇的目光重新落回杂志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女孩轻柔的声音和那些琐碎的、温暖的片段。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那里传来一阵细微的、熟悉的胀痛感,每当试图去回忆什么时,就会出现。
他烦躁地放下杂志,目光落在床头那束新鲜的小苍兰上,纯白的花瓣在阳光下仿佛透明,散发着淡淡的、清甜的香气。
陌生。却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他闭上眼,试图驱散这种无用的、扰乱心绪的感觉。
……
与此同时,医院隔壁五星级酒店的顶层套房内。
厚重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所有的阳光与喧嚣。房间里一片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酒气,混合着一种压抑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地板上,散落着几个空了的威士忌酒瓶,瓶身反射着昏暗的光,像一只只空洞的眼睛。
洛羽靠坐在沙发角落的地毯上,头深深埋在屈起的膝盖里,一动不动。他身上的西装皱得不成样子,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线条紧绷的脖颈。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凌乱地垂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他身边,还有一个半空的酒瓶。
三天了。
从那天在病房里,被白泽宇用那种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抗拒的眼神驱逐之后,他就把自己关进了这个房间。推掉了所有联系,隔绝了所有声音。
他需要酒精。需要这种灼烧喉咙、麻痹神经的液体,来短暂地淹没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着他的、冰冷的绝望和尖锐的痛楚。
那个人的遗忘,比任何刀剑都更残忍。它无声无息,却将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守护、所有刚刚破土而出的、连自己都未曾完全明晰的情感,彻底否定,碾碎成灰。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会对他笑、对他闹、对他偏执、对他疯狂索取关注和爱意的白泽宇,可能真的……回不来了。
留下的,只是一个拥有相同容貌的、冰冷的、排斥着他的陌生人。
这个认知,像一场永无止境的凌迟,让他无处可逃。
酒精带来的晕眩和麻木,是唯一的避难所。尽管短暂,尽管醒来后痛苦会加倍反噬。
他从未如此放纵过自己。他一向克制,冷静,理性至上。可此刻,所有的理智都在那巨大的失去面前,溃不成军。
他抬起手,摸索着抓住地上的酒瓶,手指因为酒精和长时间的僵硬而微微颤抖。他仰起头,近乎自虐地灌下大口辛辣的液体,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眼角生理性地溢出泪水。
他不在乎。
黑暗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双眼睛。不再是冰冷的、陌生的,而是带着灼热的、偏执的、近乎疯狂的爱意,紧紧地盯着他,对他说:“你是我的锚……”
“哥……我爱你……”
声音仿佛还在耳边,那么真实,又那么遥远。
心脏猛地一阵剧烈的抽搐,疼得他几乎蜷缩起来。他死死攥着酒瓶,指节泛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如果早知道……早知道那短暂的靠近会换来永恒的失去……他当初……
他不敢想下去。
更多的酒精被灌入喉中,试图浇灭那燎原的野火,却只让火焰燃烧得更加猛烈。
意识在酒精的侵蚀下逐渐模糊,视野开始旋转,耳边响起嗡嗡的鸣响。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担忧的叹息,仿佛来自极其遥远的地方。
是幻觉吧……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却最终无力地垂下了头,陷入一片冰冷的、黑暗的混沌之中。
地板上,酒瓶从无力松开的手中滚落,剩余的琥珀色液体缓缓流出,浸湿了昂贵的地毯,散发出更加浓烈而颓靡的气息。
窗外,夕阳西下,夜幕悄然降临。
一个在冰冷的病房里试图拼凑陌生的过往。
一个在昏暗的房间里沉溺于逝去的温暖。
同样寂静,同样……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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