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丝，不知何时已转为连绵的、带着深秋寒意的冷雨，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门廊的顶棚，在寂静的夜里织成一张朦胧的、压抑的网。水珠顺着檐角滴落，在石阶上溅开细碎的水花，也溅湿了那个蜷缩在门廊角落、固执守候的身影。
白泽宇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湿透的头发紧贴着他的额角，水珠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带来持续不断的、刺骨的寒意。单薄的衣衫早已湿透，紧紧黏在身上，勾勒出他微微颤抖的、清瘦却依旧挺拔的脊背轮廓。他闭着眼，长睫被雨水打湿，沾在一起，显得脆弱又倔强。
身体的寒冷是真实的，每一寸肌肤都在叫嚣着麻木与刺痛。但胸腔里那颗心脏，却因为那扇虚掩的门缝里透出的、微弱却坚定的暖黄光线，而持续不断地泵出滚烫的、近乎灼人的希望与偏执。
他赌赢了。
哥没有彻底将他拒之门外。
那一道缝隙，于他而言，不啻于天堂的微光。
他甚至不敢动，生怕一丝轻微的声响就会惊动门内的人，让那来之不易的默许瞬间收回。他只是更紧地抱住自己，将脸颊贴近膝盖，试图汲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温暖，用全部的意志力对抗着寒冷和疲惫，像一尊凝固的、湿透的守护石像。
二楼卧室的窗帘，不知第几次被悄然掀开一角。
洛羽站在黑暗中，雨水模糊了玻璃，却模糊不了楼下那个清晰得刺眼的身影。他看着白泽宇蜷缩在冷雨寒风中，瑟瑟发抖却依旧固执地不肯离开，看着他湿透的狼狈模样，看着他那种近乎自虐般的坚持……
胸腔里那股压抑了整晚的、混杂着愤怒、焦躁、不解和某种尖锐刺痛的情绪，终于如同积压到极致的火山，轰然爆发！
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他猛地转身，甚至没有穿鞋，赤着脚，带着一身冰冷的煞气，几步冲下楼梯，穿过寂静的客厅，一把拉开了那扇虚掩的玄关大门！
“吱呀——”
门被猛地拽开的声响，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冰冷的、带着雨气的风瞬间灌入。
白泽宇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猛地抬起头。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但他依旧清晰地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那个身影——洛羽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袍，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板上，脸色是一种近乎骇人的铁青，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此刻燃烧着骇人的怒火，死死地钉在他身上！
那目光，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白泽宇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要站起身：“哥……”
他的话还未出口，洛羽已经一步踏出门口，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睡袍下摆。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拉他，而是狠狠一把攥住了白泽宇湿透的衣领，力道之大，几乎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
“白泽宇！”洛羽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扭曲，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恨意，“你他妈到底想怎么样？！啊？！”
白泽宇被他拽得踉跄一步，冰冷的雨水和对方灼热的怒火同时灼烧着他，他却没有任何挣扎，只是抬起湿漉漉的脸，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里面盛满了愧疚、痛楚和一种令人心惊的……顺从。
“用这种苦肉计逼我？！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心软？！就会原谅你？！”洛羽低吼着，手臂因用力而颤抖，眼底的血丝狰狞可怖，“你把我当什么？！你觉得这样很有趣吗？！很得意吗？！”
“我没有……”白泽宇的声音沙哑，带着雨水的气息，“哥，我只是……不想离开你……”
“闭嘴！”洛羽厉声打断他，另一只手猛地攥紧，毫无预兆地、用尽全力地一拳狠狠砸在了白泽宇的腹部！
“呃——！”
一声沉闷的、痛苦的闷哼从白泽宇喉咙深处溢出。剧烈的疼痛瞬间席卷了他，让他猛地弯下腰，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冷汗混合着雨水从额角滑落。
洛羽抓着他衣领的手却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将他死死按在冰冷的、湿漉漉的墙壁上，另一只手再次握拳，带着呼啸的风声，又一次狠狠砸在他的肩胛骨上！
“砰！”沉重的闷响。
白泽宇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咬紧牙关，将更多的痛哼死死咽了回去。他没有任何反抗，甚至没有试图格挡，只是承受着，仿佛这具身体不是他自己的。
“你以为你赢了？！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洛羽的声音充满了绝望的愤怒和某种被逼到极致的崩溃，拳头如同雨点般落下，虽然毫无章法，却每一拳都带着积压了太久的痛苦和恨意，砸在他的腹部、肩膀、胸口……
“骗我！耍我！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弄！现在又装出这副可怜样子给谁看？！”
“你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滚！给我滚！永远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白泽宇被打得几乎站立不稳，只能靠着墙壁滑落下去，单膝跪倒在冰冷的、积着雨水的地面上。他剧烈地咳嗽着，嘴角甚至尝到了一丝腥甜的铁锈味，但他依旧抬起头，湿透的发丝黏在额前，雨水和可能混杂的生理性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却努力地看向暴怒中的洛羽，眼神里没有怨恨，只有一种近乎破碎的、深不见底的哀伤和……执拗。
“打吧……哥……”他喘着粗气，声音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如果……这样你能解气……能舒服一点……打我多少次……我都受着……”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最沉重的锤子，狠狠砸在洛羽的心上！
洛羽挥到半空的拳头猛地僵住，剧烈地颤抖着，却再也落不下去。他死死地盯着跪在雨水中、狼狈不堪却依旧说着这种话的白泽宇，胸腔里的怒火仿佛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只剩下一种冰冷的、彻骨的绝望和……恐慌。
他到底……到底想干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只要……你别赶我走……”白泽宇艰难地抬起手，用冰冷颤抖的指尖，极其轻微地碰了一下洛羽攥紧的、骨节泛白的拳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只要……还能看着你……怎么样……都行……”
这句话，像最终击碎防线的重击。
洛羽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甩开了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混乱和一种近乎恐惧的震动。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睡袍，让他看起来同样狼狈不堪。
疯子……
真是个疯子……
他看着他苍白的脸，嘴角那抹刺目的鲜红，看着他湿透的、微微颤抖却依旧挺直的脊背，看着他眼中那种毫不掩饰的、近乎献祭般的偏执与绝望……
所有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干。
愤怒、怨恨、不解、痛苦……种种激烈的情绪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最终却只化为了无力的冰冷和一片荒芜的空洞。
他还能怎么样？
杀了他吗？
洛羽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得透明。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种极致的疲惫和深深的无力。
他不再看跪在雨地里的白泽宇，只是转过身，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颓然：
“……滚进来。”
说完，他不再停留，赤着脚，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回屋内，留下一个冰冷而疲惫的背影。
玄关的门，依旧敞开着。
暖黄的光线倾泻而出，照亮门前那一小片湿漉漉的地面，和那个跪在雨水中、仿佛被定格的身影。
白泽宇怔怔地跪在原地，雨水冲刷着他的脸颊，冰冷刺骨，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他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扇敞开的门，望着门内温暖的光线，望着洛羽消失的背影……
哥……让他进去？
巨大的、不敢置信的狂喜和酸楚，如同海啸般瞬间淹没了他！冲击得他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才勉强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身，踉跄着，一步一步，如同朝圣般，走向那扇为他敞开的门。
每一步，都带着钻心的疼痛和一种近乎眩晕的幸福感。
当他终于跨过那道门槛，踏入温暖干燥的玄关时，冰冷的身体接触到温暖的空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后，是冰冷的雨夜。身前，是有着洛羽气息的、温暖的空间。
他站在门口，不敢再往前一步，湿透的衣服往下滴着水，很快在光洁的地板上积了一小滩水渍。他像个闯入圣地的、满身污秽的罪人，手足无措，却又贪婪地呼吸着这带有洛羽气息的空气。
楼上，传来一声沉重的关门声。
洛羽回了卧室。
白泽宇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蹲下身，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地板上自己滴下的水渍，仿佛在确认这一切不是梦境。
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极其细微的、混合着剧痛与巨大满足的弧度。
他赢了。
用最惨烈的方式，换来了……靠近一步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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