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郑雁来忙得像个陀螺。案卷卷宗堆满了办公桌,看完一份,又有新的送进来。
她的生活轨迹简单到近乎单调,总是检察院、法庭、家,三点一线。讨论案情,查阅法条,撰写报告,构成了她世界的绝大部分。
但自那个从派出所接回林之桃的夜晚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她世界的轴心似乎微微偏斜了一点,那个沉默,倔强,伤痕累累又过分懂事的小身影,让她时不时的惦记。
她时常会想起第一次见到那孩子的样子。那么小的一个人儿,眼神坚决的说要告自己的父亲,她经办过不少案子,见过各色人等,但那份在绝望里生出的勇气,还是让她心头一震。
那次乡村普法,其实并不顺利,渔村里的大人们忙于生计,对这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兴趣寥寥。
她一度怀疑自己跑到这偏远之地,究竟能带来多少实际的改变。
直到那个小女孩鼓起勇气走到她面前。那一刻,所有的奔波和挫败仿佛都有了着落。这个孩子让她真切地感受到,她带来的那点法律星火,是真的能照亮某个角落,她确信,她所做的,哪怕只能照亮一个人,也是有分量的。
这孩子是她那趟下乡最大的慰藉,也是她职业信念里一簇不灭的小小火苗。
上次在派出所再见,那孩子更瘦了,嘴角带着伤,背却挺得笔直,真像棵被风雨摧折却硬挺不肯弯腰的小树。
看着那副小小的肩膀,郑雁来总觉得那上面压着看不见的千斤重担,让她心里发紧,泛起细细密密的疼。
现在,即便埋首于复杂的案卷中,她的思绪也偶尔会飘开一会儿。那孩子吃饭了吗?学校的伙食有没有营养?那件棉外套够不够厚?晚上宿舍漏不漏风?
让她稍稍安心的是,孩子似乎不再把她完全隔绝在世界之外。
她的电话偶尔会响起来,传来那声越来越熟悉的“姐姐”。虽然通话时间不长,但次数渐渐多了起来。她会汇报最近的学习成绩,得了第几名,哪科考得不错,语气里带着点点等待表扬的期待。偶尔也会提起一点学校的琐事,比如同桌是个话很多但心眼不坏的女生。
最近一次通话,甚至磕磕绊绊地讲起学校运动会的事,她能听出电话那端的语气,比最初轻快了很多。
听到她说又考了第一时,郑雁来会不由自主地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嘴角弯起真实的弧度,她能想象出电话那头,那孩子亮晶晶的眼神。
“很好。”她总是这样言简意赅地肯定,然后叮嘱,“但也别太累,注意身体。”
真好。她想。
快放寒假了。郑雁来从卷宗里抬起头,看了眼台历。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躁动。各科课代表穿梭在过道,发下一沓又一沓的假期卷子,粉笔在黑板上吱呀作响,写下长长的作业清单。老师站在讲台上,提高了嗓门叮嘱安全事项,底下响起窸窸窣窣的聊天声。
空气里飘着一种轻快的,即将获得自由的甜味,每个人的心都长了翅膀,早早飞回了各自温暖的家里。
林之桃低着头,把新发的试卷一张张捋平,对折,仔细地塞进书包夹层里。
她心里盘算的是另一件事:镇上有哪几家饭馆缺人手,工钱怎么算。
每一个假期都是这么过来的,她已经习惯了。姐姐给的钱足够宽裕,但她不能,也不想一直依赖。那笔钱被她好好收着,记着账,那是压舱石,不是零花钱。她有自己的力气,能多挣一点,心里的负担就轻一点。
董董凑过来:“之桃,你家住哪儿呀?”
“嗯?怎么了?”
“假期找你玩呀!”
“我不回家。”
“不回家?”董董愣了一下,“那你去哪儿?”
“打工。”
董董的话头一下子被掐断了,声音低了下去:“哦...这样啊。”
她之前隐约听过一些传闻,说之桃家里情况不好,但没想到连假期都不能回家,她看着林之桃平静的侧脸,之前听过的零星传闻和现实对上了号。
心里有点发堵,泛起点酸涩,但更多的是一种油然而生的佩服。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把书读得这么好,还能想着自己去挣钱,这个人骨子里得有多硬气。
她眼睛一转,又热情贴上来:“那...那你假期住我家吧!反正我妈经常不在家,大房子空荡荡的我害怕,你来陪我嘛,而且我还想你帮我补补课,求求你啦,好不好?”
林之桃知道她是好心,心里漫过一丝暖意:“不了。我和学校说好了,假期还住宿舍,而且......去你家住那么久,我不习惯。”
“啊……”董董失望地拖长了声音。
“谢谢你。假期我有空的话,会去找你,帮你补习。”
“那说定了!”她又高兴起来,“你有空就告诉我,我去找你。”
“嗯。”
放学铃响,教室里瞬间炸开锅,同学们欢呼着冲出教室。
林之桃则等喧闹的人流散得差不多了,才背起沉甸甸的书包,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回宿舍的路两旁,树木叶子都落光了。
她正盘算着明天先去哪家店问问,视线里却突然闯入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宿舍楼门口。
那人穿着一件素色大衣,发尾被风吹得微微扬起,她站得并不急切,只是安静地等着,光照在她身上,漂亮得好像电影里的场景。
是姐姐。
林之桃几乎以为自己看错了,她怔了一秒,随即心脏猛地一跳,抬脚就朝着那个身影飞奔过去。
郑雁来提前下了班,一路开车赶过来,在宿舍楼下等了有一会儿了,看着一拨又一拨的学生兴高采烈地离开,却始终没见到那个瘦削安静的身影,她几乎以为自己来晚了,正想找个人问问,就看见远处那个孩子像只小鸟朝着自己跑过来。
“慢点跑。”她微微笑起来,目光看着跑过来的女孩。
嗯,比上次见时脸上多了些肉,个子也高了些,很好。郑雁来想。
“姐姐,你怎么来了?”林之桃仰起脸,眼睛里是压不住的亮晶晶的惊喜。
“来接你。”郑雁来很自然地伸手,替她拢了拢跑乱的围巾,“去我那儿住。”
林之桃的眼睛瞬间睁得更大了,亮光几乎要溢出来,但下一秒,那光亮又黯下去一点,染上迟疑:“不、不用了姐姐,我住宿舍就很好……”
“宿舍就你一个人,那么冷,有什么好,特意来接你的。听话。”
“听话”两个字总有奇效。
林之桃心里的挣扎立刻熄了下来,她能天天和姐姐待在一起,能天天见到姐姐了?这个诱惑实在太大。她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走吧,我陪你上去收拾东西。”很自然的接过她肩上的书包。
宿舍里,其他几个女孩也在叽叽喳喳地收拾行李,看到林之桃身后跟着进来一个大姐姐,说笑声都低了下去,几双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陌生又好看的大姐姐。
“之桃,这是你姐姐吗?”
“嗯,我姐姐。”林之桃轻声回答。
“你们好。”郑雁来笑着从随身的大包里拿出几袋包装精致的点心和小零食,分给女孩们,
“谢谢你们平时和我们之桃做朋友,互相照顾。”
“哇!谢谢姐姐!”
“谢谢大姐姐!”
女孩们雀跃地道谢,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
郑雁来则走到林之桃的床铺前,开始利落地帮她收拾。
林之桃忙说:“姐姐,我自己来就好......”
“你收拾你的书本和作业,假期要用的都带上。”
郑雁来已经弯下腰,开始拆被套枕套,又把叠放在床头的一些衣服展开看了看,厚的单独放在一边,“这件明天就穿上,外面冷。”薄的则叠好收进袋子,“这些带回去洗晒一下。”
林之桃站在一旁,看着姐姐为自己忙碌,听着她一句句平常的嘱咐,一种陌生而汹涌的暖意堵在胸口,涨得发酸。
这是一种她几乎从未体验过的,被妥善照顾的感觉。
“之桃,你姐姐真好看,对你真好。”一个室友凑过来羡慕地小声说。
林之桃没说话,只是抿着嘴低下头,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悄悄弯起一点。
是啊,姐姐是她见过的,最好看、最好的人。
东西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
跟着郑雁来走下宿舍楼,坐进那辆的车里,林之桃的心跳还有点快,
开心,又带点紧张。
直到车子发动,驶出校门,她才突然从那种晕乎乎的喜悦里惊醒——她去姐姐家住,那打算假期打工的事怎么办?姐姐肯定会知道的。她该怎么解释?
“假期就安心待在家里,好好休息,专心学习,别想着出去打工的事了。”
“欸?”林之桃诧异地转过头,姐姐难道会读心术?
“钱的事,现在不需要你操心。”郑雁来的目光看着前方的路,声音平稳,令人安心,“你的任务就是健康长大,吃好睡好,把书读好。”
“可是......”
“忘了我说过的话了?”郑雁来侧过头,对她笑了一下,“这是给‘勇敢的小桃子’的投资,把时间都耗在打工上,太累,不长个子了怎么办?嗯?”
“......嗯。”林之桃低下头,小声应道。心里那点小小的坚持,在姐姐温和的话语里软化成了温暖的水流,慢慢包裹住她。
“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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