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渝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沈隋抓着自己脚踝的手。巷子里很暗，只有远处路灯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勾勒出沈隋狼狈的轮廓和那双在破碎镜片后异常明亮的眼睛。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沈隋有些不稳的呼吸声。
宋渝的沉默像是一种无形的压力。沈隋的手指又收紧了些，仿佛怕他一言不合就会抽身离开。这位平日里高不可攀的学霸，此刻脆弱得不堪一击，却还在努力寻找一丝安全感，而这份安全感，他竟试图用钱从一个“差生”同桌这里购买。
沈隋舔了舔干裂带血的嘴唇，声音更低了，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我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钱。”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种现实的开关。宋渝脸上那点因为沈隋的脆弱而浮现的、极其细微的动容，顷刻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嘲讽的冷漠。他扯了扯嘴角，动作利落地挣开沈隋的手，然后一言不发地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熟练地调出微信收款码界面。
他蹲下身，几乎与坐在地上的沈隋平视，然后将手机屏幕直接怼到沈隋眼前，动作干脆得没有一丝犹豫。
“转吧。”少年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像是在完成一桩冰冷的交易。
沈隋似乎愣了一下，可能没想到宋渝会如此直接。但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被羞辱的神情，只是默默地、有些费力地从校服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他的手机屏幕甚至没有碎裂，在昏暗中泛着冷光。他点开微信，扫向宋渝的收款码。
输入金额时，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片刻，然后快速按了几下。
几乎是同时，宋渝的手机响起了一个清晰悦耳的女声提示音：
“微信支付到账，五万元。”
这声音在寂静的小巷里显得格外突兀和响亮。
宋渝握着手机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他盯着屏幕上那串零，瞳孔微微放大。五万？他以为自己顶多会收到几千块，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讨价还价的心理准备。五万块，是他妈妈辛苦工作大半年才能攒下的数目。就这么轻飘飘地，从一个学生的手机里，转到了他的账户上？就为了……“保护”他？
他甚至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转账人的昵称和头像，确认无误是沈隋。
就在这时，沈隋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宋渝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轻声补充道，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不合时宜的歉意：“渝哥……这个月零花钱不太多了，先给这么点，可以吗？”
宋渝：“……”
可以吗？这他妈是“这么点”？
宋渝内心仿佛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只剩下一个大写的“WC”在疯狂刷屏。他看着眼前这个嘴角淤青、眼镜歪斜、却用谈论一顿饭钱的语气说着“五万块这么点”的富家少爷，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那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但与此同时，一个无比现实的声音在他脑海里响起：五万块。妈妈不用再为下个月的房租发愁了。他可以给她买那双她看了好几次都没舍得买的鞋。他可以很长一段时间不用为生活费去挤时间打工……
这么多钱，就“保护”一下这个看起来除了学习好家里有钱之外、实际上弱不禁风还容易惹麻烦的同桌？
好像……也不是不行。
宋渝沉默地收起了手机，那声清脆的到账提示音仿佛还在巷子里回荡。他没有回答沈隋“可以吗”的问题，也没有流露出任何震惊或狂喜。他只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坐在地上的沈隋，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之前那股拒人千里的冰冷似乎淡化了一丝丝。
“能站起来吗？”他问，“还是得我扶你？”
沈隋没有说话。
宋渝看着坐在地上的沈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最终还是朝他伸出了手。那只手算不上细腻，指节分明，带着些常年不经意留下的细小疤痕，却很有力量。
沈隋抬起眼，镜片后的目光在宋渝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宋渝的手掌。他的手冰凉，指尖还带着轻微的颤抖，与宋渝掌心温热的温度形成鲜明对比。宋渝稍一用力，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沈隋站起身，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墙壁。他默默弯腰，捡起自己被扔在角落的书包，拍掉上面的灰尘，动作依旧带着他特有的、一丝不苟的缓慢，尽管此刻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要去网吧。”宋渝言简意赅地说明去向，转身准备去拿放在垃圾桶盖上的外卖袋子，并没有打算多解释什么，更没想过要送这位刚付了五万“保护费”的“雇主”回家。
“渝哥，”沈隋在他身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已经恢复了部分平日的镇定，“我……我也想去。”
宋渝拎袋子的动作顿了一下，头也没回：“你去干嘛？” 那种地方，跟沈隋这种好学生格格不入。
“我……”沈隋似乎一时语塞，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最后只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去。”
宋渝没再说话，只是提着两大袋食物，迈步朝巷子外走去。他没有答应，但也没有明确拒绝。沈隋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一瞬，便默默地、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始终保持着一两步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
网吧包厢里，烟雾缭绕（周凡刚点上一支烟），混合着泡面和机器的味道。
庄语慵懒地靠在电竞椅上，修长的双腿交叠翘在桌沿，手指间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并没有吸，只是任其缓缓燃烧。她侧着头，看着身旁的沈晴。沈晴正专注地盯着屏幕，操作着一个可爱的辅助英雄，表情紧张。庄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伸出另一只手，用指尖轻轻蹭了蹭沈晴的脸颊，动作自然又带着点不容置疑的亲昵。沈晴的脸瞬间染上一抹红晕，操作都乱了一拍，却并没有躲开。
“哎哟我去，渝哥你可算回来了！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周凡第一个看到推门进来的宋渝，像看到救星一样从椅子上弹起来，直接扑过去接他手里的袋子。
徐宇也凑过来帮忙：“就是，还以为你被哪个小吃摊老板娘拐跑了呢……哎？”
他的目光越过宋渝，落在了后面那个略显局促的身影上。沈隋站在包厢门口，校服凌乱，脸上带着明显的伤痕，眼镜腿也有些歪斜，与这网吧包厢的环境格格不入，尤其是与他那位正坐在庄语旁边、同样穿着校服却显得自在很多的妹妹形成了鲜明对比。
周凡和徐宇都愣住了，看看沈隋，又看看宋渝，一脸懵逼。连庄语都挑了挑眉，投来探究的目光，只有沈晴惊讶地低呼了一声：“哥？！你怎么……”
沈隋没有理会妹妹的惊呼，他高冷地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包厢内的众人，在庄语脸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回宋渝身上。那眼神仿佛在说：我来了。至于其他人的惊讶和疑问，似乎都与他无关。
包厢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周凡和徐宇张着嘴，视线在宋渝和沈隋之间来回扫视，满脸都写着“这什么情况”。庄语收回放在沈晴脸上的手，缓缓将烟灰点进烟灰缸，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的戏码。
沈晴更是直接站了起来，紧张地走到沈隋面前：“哥！你怎么弄成这样？谁打你了？” 她想去碰沈隋脸上的伤，却被沈隋微微侧头避开了。
“没事。”沈隋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清冷，只是带着伤，听起来有些闷。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宋渝身上，仿佛在等待他的安排。
宋渝被这几道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特别是沈隋那种默认跟他很熟的眼神。他烦躁地扒拉了一下头发，把外卖袋子往桌上一放，打破了沉默：“看什么看，不吃喂狗了。”
周凡和徐宇这才回过神，赶紧扑向食物：“吃吃吃！饿死了！”
宋渝把粥递给庄语和沈晴，自己拿起一份炒河粉，掰开一次性筷子，大口吃了起来，完全无视了还站在门口的沈隋。
沈隋也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站着，像一尊门神，只是这尊门神脸上挂彩，显得有些滑稽。
周凡嘴里塞满了食物，含糊不清地问：“渝哥，这……啥情况啊？学霸咋跟你来了？还搞成这样？”
徐宇也用胳膊肘捅了捅宋渝，挤眉弄眼。
宋渝头也不抬，闷声道：“路上捡的。”
捡的？周凡和徐宇交换了一个“信你才有鬼”的眼神。捡能捡来个浑身是伤的年级第一？而且看沈隋那样子，分明是跟定宋渝了。
庄语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突然开口，声音清冷：“沈隋，你妹妹很担心你。” 她这话是对沈隋说的，眼神却意有所指地瞟向宋渝。
沈晴立刻点头，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哥哥。
沈隋这才把目光从宋渝后脑勺移开，看了沈晴一眼，语气平淡：“我没事。你们玩你们的。” 说完，他又看向宋渝，那意思很明显：我跟着你。
宋渝被看得浑身发毛，炒河粉都有点咽不下去了。他猛地放下筷子，转头瞪着沈隋：“你他妈到底想干嘛？不回家写作业，跑这来站着当模特？”
沈隋被吼了，也不生气，只是抿了抿唇，轻声说：“你说……保护我的。” 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包厢里，足够让所有人都听见。
“噗——”周凡一口水差点喷出来。
徐宇眼睛瞪得溜圆。
庄语喝粥的动作顿了顿，眼底的兴味更浓了。
沈晴更是满脸不可思议，看看自己哥哥，又看看宋渝。
保护？渝哥？保护学霸沈隋？这组合也太惊悚了！
宋渝的脸瞬间黑了一半，恨不得把刚才那五万块钱砸沈隋脸上。这他妈是能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的吗？
“我……”宋渝想骂人，但看到沈隋那张带着伤、却异常执拗的脸，以及周围兄弟们八卦到极点的目光，硬生生把脏话憋了回去。他深吸一口气，指着旁边一个空位，几乎是咬着牙说：“坐下！吃饭！闭嘴！”
沈隋看了看那个空位，又看了看桌上剩下的唯一一份炒河粉（显然是宋渝给自己买的），没动。
宋渝简直要抓狂，把自己那盒没吃几口的炒河粉往沈隋面前一推：“吃这个！别再盯着我看了！”
沈隋这次倒是没犹豫，默默走到空位坐下，拿起宋渝用过的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动作依旧斯文，尽管脸上挂彩，吃相却无可挑剔。
周凡和徐宇看得目瞪口呆，用口型对宋渝说：“渝哥……牛逼啊……”
庄语轻笑一声，对身边的沈晴低语：“看来你哥找到了个……不错的‘保护者’。”
沈晴表情复杂，显然还没从“高冷亲哥疑似花钱雇同桌当保镖并且还吃人家剩饭”的冲击中回过神来。
宋渝烦躁地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他看着旁边安静吃东西的沈隋，感觉自己好像接了个烫手山芋，还是价值五万、甩都甩不掉的那种。这他妈叫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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