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只剩下游戏音效和吃东西的声音，气氛诡异又和谐。沈隋安静地吃完了那盒炒河粉，连最后一根豆芽都没剩下，吃相斯文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他放下一次性餐盒，拿出纸巾仔细擦了擦嘴角，然后目光又落回了旁边的宋渝身上。
宋渝正和周凡、徐宇组队激战，手指在键盘鼠标上翻飞，屏幕光影在他专注的脸上明明灭灭。他嘴里叼着烟，偶尔含糊地指挥两句，眉宇间是沈隋从未在教室里见过的神采。
一局结束，屏幕上跳出“胜利”的标志，周凡和徐宇兴奋地击掌。宋渝也松了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吐出一口烟圈。
就在这时，沈隋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渝哥。”
宋渝侧过头，用眼神询问“干嘛”。
沈隋看着他，很认真地问：“我能加你微信吗？”
周凡和徐宇立刻竖起耳朵，连对面正在看视频的庄语和沈晴都悄悄投来视线。学霸主动加渝哥微信？这可是大新闻！
宋渝闻言，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觉得这问题有点多余。他嗤笑一声，直接把自己那部屏幕有些裂纹、看起来用了不少年的手机从桌上滑了过去，精准地停在了沈隋面前。
“自己加。”他语气随意，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没密码。”
这举动看似不耐烦，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信任。直接把手机交给别人，还是没什么交情的人，在当下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沈隋看着面前那部旧手机，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他小心地拿起手机，指尖触碰到微凉的屏幕和机身磨损的痕迹，与他那部最新款手机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点开屏幕，果然没有锁。桌面很干净，没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他找到微信图标，点开，然后拿出自己的手机，熟练地操作着。
宋渝就靠在旁边看着，也没催促，任由他弄。
很快，宋渝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沈隋把手机递还回去，轻声说：“加好了。”
宋渝接过手机，随手点开微信，看到一个新的好友申请，头像是一片星空，昵称只有一个简单的“S”。他点了通过，然后把手机扔回桌上，重新握住鼠标，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开了。”他对着麦克风对周凡和徐宇说，注意力已经回到了游戏上。
沈隋看着自己微信列表里多出来的那个联系人，头像是一个模糊的剪影，昵称只有一个“渝”字。他默默地将备注改成了“渝哥”，然后小心地将手机收好。
他安静地坐在嘈杂的网吧里，看着身旁沉浸在游戏世界中的宋渝，屏幕的光映在他依旧带着淤青的脸上，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向上弯了一下。
最后一局游戏以宋渝的露娜一波惊艳的五杀收尾，屏幕上“胜利”的字样格外醒目。周凡和徐宇还在兴奋地复盘刚才的精彩操作，宋渝却已经利索地退出了游戏，关掉机器，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
“走了。”他言简意赅，拿起自己那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黑色背包甩到肩上，也没看其他人，径直就往包厢外走。行动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庄语几乎同时起身，很自然地牵起沈晴的手：“我们也走了。” 沈晴脸上立刻飞起两抹红晕，乖巧地点头，任由庄语拉着她往外走，完全无视了还坐在原地的哥哥。
沈隋也沉默地站起身，跟在宋渝身后不远处，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
周凡和徐宇见状，互相看了一眼，也赶紧下机：“得，渝哥都不打了，咱俩在这也没劲，撤了撤了。”
一行人前后脚走出网吧，夜晚的凉风扑面而来。网吧门口，宋渝头也不回地朝着与他家相反的、某个老旧小区的方向走去，很快身影就融入了夜色。
庄语松开沈晴的手，对沈隋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告别，然后便独自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背影高挑飒爽。沈晴看着庄语走远，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收敛。
现在，只剩下沈家兄妹站在网吧门口闪烁的霓虹灯下。
沈晴撇撇嘴，显然不想和刚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哥哥一起回家，但似乎又别无选择。她有些不情愿地挪到沈隋身边，小声嘟囔：“走吧。”
沈隋没说话，只是迈开了步子。兄妹俩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在回那个位于虞城高档别墅区的路上。与刚才在网吧里的沉默不同，此刻沈隋身上的气息不再是那种好学生的文弱或受伤后的脆弱，而是一种冰冷的沉寂。沈晴跟在他身后，脸上也早已没了在庄语身边时那副乖巧羞涩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耐烦和隐隐的傲慢。
走到一个岔路口，沈隋脚步一顿，突然拐进了一条没有路灯的昏暗小巷。沈晴愣了一下，眉头皱起，但还是跟了进去。
巷子深处，隐约有几个红点在黑暗中闪烁，是烟头。看到沈隋进来，那几个红点移动了，三四个人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正是之前“殴打”沈隋的那几个小混混。但此刻，他们脸上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气焰，反而带着几分讨好和小心翼翼。
为首的黄毛搓着手，脸上堆着笑：“老板，事儿办完了，您看……”
沈隋面无表情，甚至没看他们一眼，直接从校服裤袋里掏出一个昂贵的皮质钱包，看都没看，从里面抽出一小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
黄毛赶紧接过，借着微光数了数，脸上笑开了花：“谢谢老板！谢谢老板！以后还有这种活儿，随时找我们！保证演得逼真！”
沈隋终于瞥了他一眼，眼神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甚至懒得说话，只是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
那几个混混立刻点头哈腰，迅速消失在了巷子的另一头。
一直冷眼旁观的沈晴这时才嗤笑一声，双手环胸，语气带着嘲讽：“哥，你这苦肉计成本可不低啊。又是挨打又是付钱。”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沈隋脸上的伤，“不过，演得还挺像，宋渝居然真信了。”
沈隋拿出手机，用黑屏当镜子照了照自己脸上的淤青，嘴角勾起一抹与平日温和形象截然不同的、带着算计和势在必得的冷笑。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他声音低沉，哪还有半点在宋渝面前表现出的柔弱，“五万块，加上这点伤，换一个名正言顺待在他身边的理由，很值。”
沈晴挑了挑眉，不置可否：“随你。不过，别玩脱了。爸妈那边要是知道你搞这些，看你怎么办。”
“他们不会知道。”沈隋收起手机，眼神重新变得深不见底，“走吧，回家了。”
兄妹俩走出小巷，身上那股富家子弟特有的、带着疏离感的嚣张气焰悄然收敛，又变回了外人眼中那个高冷学霸和乖巧千金的模样，仿佛刚才巷子里的一切从未发生。夜色掩盖了所有秘密，只有虞城九月的晚风，依旧徐徐吹拂。
与沈隋兄妹分别后，宋渝并没有直接回家。他在路边摊又买了一份炒面，加了个蛋，然后拐进一家24小时药店，用沈隋刚转的那五万块里的一小部分，买了些消炎止痛的药膏和纱布。做完这些，他才提着东西，走向那个位于城市边缘、破旧筒子楼里的家。
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很久，一直没人修。宋渝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熟练地避开堆放在楼梯间的杂物，一步步走上四楼。还没到家门口，他就隐隐听到了从门缝里传出来的、压抑的啜泣声和模糊的呓语。
宋渝的脚步顿了一下，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种更深的沉重所取代。他深吸一口气，掏出钥匙，尽量轻地打开了房门。
一股淡淡的霉味和中药味混合着传来。家里没有开大灯，只有厨房里一盏昏暗的小灯亮着，勉强照亮了狭小的客厅。一个瘦弱的身影蜷缩在客厅那张破旧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薄的毯子，正在不住地发抖，嘴里喃喃着听不清的话语。
那是宋渝的妈妈。
听到开门声，沙发上的身影猛地一颤，受惊般抬起头，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布满泪痕的脸。看到是宋渝，她眼中的恐惧稍减，但随即又被一种巨大的悲伤和混乱淹没。
“小渝……小渝你回来了……”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嘶哑，“他们……他们又来了……来要债……说再不还钱就要把你抓走……我把门锁了……我不敢开……”
宋渝的心猛地一揪。又犯病了。
他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几年前父亲卷走家里所有钱消失后，巨大的打击和常年积劳成疾，让她的精神出现了问题。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做些零工，坏的时候就会陷入各种被迫害的妄想里，最常见的就是有人上门逼债要抓走宋渝。
“妈，没事了，没人来。”宋渝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去，声音放得极轻，带着安抚，“你看，门关得好好的，只有我回来了。”
他蹲在沙发前，握住妈妈冰凉颤抖的手。
“真的？”妈妈紧紧抓着他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眼神惶惑地四处张望，“可是我听见他们砸门了……很大声……”
“那是风声，妈，窗户没关严。”宋渝耐心地解释，起身去把窗户检查了一遍，关紧，“你看，没事了。”
他拿起刚买的炒面：“妈，你晚上是不是又没吃饭？我给你买了炒面，还加了个蛋，趁热吃一点好不好？”
妈妈看着炒面，眼神有些茫然，摇了摇头：“我不饿……小渝，你吃，你正在长身体……”她又抓住宋渝的胳膊，力道很大，“你别出去……外面危险……他们都在找你……”
宋渝任由她抓着，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巨石。他看着妈妈日益消瘦的脸颊和鬓边过早生出的白发，鼻尖有些发酸。他想起书包里那张几乎空白的数学卷子，想起网吧里的喧嚣和游戏里的叱咤风云，再对比眼前这个被生活折磨得神志不清的母亲，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愧疚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可靠：“好，我不出去。我陪着你。但你得吃点东西，不然没力气，怎么保护我，对不对？”
也许是“保护”这个词触动了她，妈妈愣愣地看着宋渝，眼神渐渐聚焦了一些。她松开了些力道，轻轻点了点头。
宋渝把炒面打开，筷子递到她手里，看着她小口小口地、机械地吃着。他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又把买来的药拿出来放在茶几上显眼的位置。
安顿妈妈吃完东西，又哄着她吃了药躺下，宋渝才疲惫地坐在旁边的旧凳子上。房间里很安静，只剩下妈妈逐渐平稳的呼吸声。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微信列表里，“S”那个备注静静地躺在最上面。他点开转账记录，那五万元的数字依然刺眼。
这笔钱，像是一根救命稻草，暂时缓解了他对现实的焦虑。但它也像一块烙铁，提醒着他和沈隋之间那道无法跨越的鸿沟，以及这笔钱背后那个他尚未完全明了的“保护”协议。
他看着床上终于睡去的母亲，又看了看窗外虞城沉沉的夜色。少年紧抿着嘴唇，眼神复杂。这五万块，能让他和妈妈喘口气，但接下来呢？沈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而他宋渝，又该如何在这看似“划算”的交易中，守住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和底线？
夜还很长，问题很多，而生活，从不会因为谁的艰难就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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