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诊大厅里弥漫着消毒水、汗水和某种无形焦灼混合的气味。灯光惨白刺眼,照着一张张或痛苦或麻木或焦虑的脸。人声嘈杂,担架床轮子滚过地面的声音、医护急促的脚步声、病人的呻吟、家属的啜泣……交织成一片令人心慌意乱的背景音。
沈薇冲进这片混乱,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脆声响。她脸色苍白,目光仓皇地扫视着大厅,试图在攒动的人头中寻找阿乐或者那个青皮头的身影。
没有。哪里都没有。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收紧她的心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她像个无头苍蝇,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视线扫过一个又一个临时隔间,听着片段式的、令人不安的对话。
“……工地摔下来的……” “……车祸,酒驾……” “……突发心梗……”
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打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不是她。千万不要是她。
这个念头几乎成了她唯一的支撑。
她抓住一个匆匆走过的护士,声音因为极度紧张而嘶哑:“请问,刚才有没有两个年轻人送一个……一个病人过来?一个看起来有点……叛逆的女孩子?可能受了伤……”
护士被她苍白的脸色和过于用力的手指抓得有些不适,皱着眉快速回答:“不清楚,刚送来好几个急救。你去分诊台问一下!”
分诊台前围满了人。沈薇挤不进去,只能徒劳地踮起脚张望。她从未感到如此无力,如此渺小。她那些所谓的权势、地位、财富,在这个生死场里,毫无用处。
就在她几乎要被巨大的恐惧淹没时,眼角余光瞥见了那个青皮头。他正从一条走廊深处走出来,手里拿着几张单据,脸色沉重。
沈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拨开人群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她呢?!夏燃呢?她怎么了?!”
她的声音失控地拔高,引来了周围几道好奇的目光。
青皮头被吓了一跳,看清是她,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有惊讶,有愤怒,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埋怨?
他用力甩开沈薇的手,语气很冲:“你来干什么?!”
“她到底怎么了?!”沈薇不管不顾地追问,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哭腔,“你说话啊!”
青皮头看着她这副完全失态的样子,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别开脸,硬邦邦地说:“燃姐没事。”
没事?
沈薇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两个字。
“没……事?”她喃喃地重复,巨大的恐慌骤然卸去,带来的不是放松,而是一种虚脱般的眩晕,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青皮头下意识伸手扶了她一把,又很快松开,语气依旧不好,但缓和了些许:“嗯。不是燃姐。是乐哥。”
阿乐?
沈薇混乱的大脑缓慢地转动着。不是夏燃……不是她……
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瞬间席卷了她,让她几乎软倒在地。但紧接着,新的疑问和担忧又涌了上来。
“阿乐?他怎么了?严重吗?”
“搬设备的时候,从梯子上摔下来了,胳膊可能骨折了,头也磕了一下,在里面缝针。”青皮头言简意赅地解释,目光却带着审视看着沈薇,“沈总,您怎么会在这里?”
沈薇被问住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因为她像个疯子一样跟着他们的车闯了过来?因为她以为……
她无法解释,也无法承受青皮头那带着明显质疑和疏离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你们这些人,除了带来麻烦和伤害,还会什么?
“我……刚好路过,看到你们的车,有点担心……”她找了一个苍白无力到极点的借口,声音虚弱。
青皮头显然不信,嗤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要去缴费。
沈薇连忙跟上:“医药费我来付……”
“用不着。”青皮头头也没回,语气生硬,“我们虽然穷,但还没到要仇人施舍的地步。”
“仇人”两个字像两把冰锥,狠狠刺进沈薇的心口。她停在原地,看着青皮头走远的背影,浑身冰冷。
原来在他們眼里,她已经是仇人了吗?
因为她下令加快拆迁?因为她那封冰冷的通知函?因为她那条……失约的回复?
她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周围的一切喧嚣仿佛都离她远去。她看着急诊室里来来往往的人,看着那些为亲人揪心落泪的脸,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她那些所谓的商业决策、利益权衡,落在具体的人身上,是如此的真实而残酷。
她不是不知道这些,只是以前,她可以冷酷地将其视为必要的代价。但现在,那个“代价”有了具体的面孔,是阿乐摔断的胳膊,是青皮头愤怒的眼神,是……夏燃可能承受的一切。
一种巨大的、迟来的愧疚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看见夏燃从那条走廊里走出来。
她似乎是从工作现场直接赶来的,身上还穿着那件沾了些许污渍的黑色卫衣,头发随意扎着,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着,眼神里带着疲惫和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沈薇从未见过的、冷硬的平静。
她先是看到了青皮头,低声和他说了几句什么,接过他手里的单据,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慰。
然后,她的目光转了过来,落在了僵立在不远处的沈薇身上。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在那一瞬间凝固了。
夏燃的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在这里。那目光平静地滑过沈薇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昂贵的却已起皱的套装,最后回到她那双写满惊慌、愧疚和未褪尽恐惧的眼睛上。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没有讥讽。
只有一种深沉的、了然的……疲惫和疏离。
那比任何激烈的情绪更让沈薇感到刺痛。
夏燃只是对她微微点了点头,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然后便收回目光,转身走向缴费窗口,没有再看她一眼。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偶然出现在这里的陌生人。
那一刻,沈薇清晰地感觉到,某种东西,真的彻底断裂了。
她所有的勇气,所有一路追赶过来的恐慌和冲动,都在夏燃那平静无波的一眼里,被彻底击碎,化为齑粉。
她像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木偶,缓缓地、一步一步地后退,退出这片让她无所适从、让她彻底崩塌的混乱之地。
她逃也似的回到自己的车上,车门关上的瞬间,整个世界安静下来。
她伏在方向盘上,肩膀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没有哭声,只有压抑的、破碎的喘息。
引擎盖上那个早已被清理干净的“拆”字,此刻却像烙印一样,重新浮现出来,灼烧着她的视线。
她终于明白。
她失去她了。
在她因为恐惧而退缩,在她用冰冷的规则去伤害,在她连一句像样的解释和道歉都未曾给予的时候。
她就已经失去了靠近那团火的资格。
急诊室外的这一次仓促照面,不过是最终确认了这场失去。
车窗外,华灯初上,城市依旧繁华喧嚣。
而沈薇的世界,却在这一刻,彻底陷入了无声的、冰冷的荒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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