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斜照进客厅,在麻将桌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张美兰早早地就开始准备,将麻将桌擦得锃亮,摆上精致的茶具和四碟干果零食。她特意换上了一件暗红色绣花真丝上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耳垂上戴着儿子去年送她的金镶玉耳钉。
“林晚,把水果洗了切好,王阿姨她们最爱吃芒果,记得切成小块插上牙签。”张美兰站在客厅中央指挥着,“茶几再擦一遍,上次李阿姨说看到一点水渍,多丢人。”
林晚默不作声地从冰箱里取出芒果,水流声掩盖了客厅里的动静。但很快,门铃响起,一阵喧闹的人声涌了进来。
“美兰啊,你们家可真干净,亮堂得跟样板间似的!”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是王阿姨。
“哪儿的话,都是我家媳妇收拾的。”张美兰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炫耀,“她也就这点长处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打扫打扫卫生做做饭呗。”
林晚的手顿了顿,继续将芒果切成整齐的小块。刀锋划过果肉,发出轻微的声响。
三个老太太陆续落座,麻将牌哗啦啦地倒在桌上,伴随着七嘴八舌的寒暄。
“还是美兰有福气,儿子这么能干,听说又升职了?”李阿姨的声音较为温和。
张美兰顿时眉开眼笑:“哎哟,可不是嘛!浩子现在可是公司最年轻的项目总监,年薪这个数——”她神秘地比了个手势,引来一阵惊呼。
“真了不起!要是我家小子有你家浩子一半能干,我做梦都要笑醒喽!”赵阿姨的声音最为洪亮。
林晚将果盘端出去,轻轻放在麻将桌旁的空位上。几位老太太瞥了她一眼,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又继续刚才的话题。
“林晚,再去沏壶新茶,用浩子上次带回来的那个龙井。”张美兰吩咐道,眼睛都没从牌桌上移开。
林晚应声回到厨房。烧水的时候,她听见外面的谈话声越来越响亮。
“要说美兰你这福气真是没得说,儿子能干,媳妇又听话,真是羡慕死我们了。”王阿姨说道。
张美兰哼了一声:“听话有什么用?肚子不争气啊!”
厨房里,林晚正往茶壶里放茶叶,听到这话手指一颤,几片茶叶撒落在了台面上。
“这话怎么说的?不是有个小孙女吗?我看挺可爱的。”李阿姨接话。
“丫头片子终究是赔钱货!”张美兰的声音陡然提高,“将来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我们老陈家可不能在我这儿断了根啊!”
林晚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茶壶柄,指节泛白。客厅里的声音继续传来:
“现在年轻人都想得开,生男生女都一样嘛。”李阿姨试图打圆场。
“那可不一样!”张美兰的嗓门更大了,“我们家浩子这么优秀,不得有个儿子继承家业?女孩能成什么事?早晚是要嫁人的!”
林晚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水烧开了,蒸汽呜呜地响着,像是为她压抑的情绪发出嘶鸣。
她想起五年前的那个下午,产房外的走廊上,护士抱着刚出生的妞妞出来报喜:“恭喜,是个千金!”
她永远记得婆婆那张瞬间沉下来的脸,原本期待的笑容僵在嘴角,然后慢慢褪去,最后变成一种难以形容的失望和冷漠。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就离开了医院。
而陈浩,她的丈夫,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对护士说了声“谢谢”,然后追着母亲而去,留下刚生产完的她独自在病房里,抱着新生儿默默流泪。
“林晚!茶怎么还没好?”张美兰的喊声将她从回忆中拽回。
她急忙关掉烧水壶,将开水冲入茶壶。茶叶在热水中翻滚舒展,如同她此刻纷乱的心绪。
当她再次端茶出去时,麻将局正进行到酣处。
“碰!”张美兰兴奋地推倒两张牌,“看我手气多好!要是抱上金孙,肯定运气更旺!”
“那你可得催着点儿子媳妇啊。”王阿姨笑道。
“可不是嘛!我都跟他们说了,明年必须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张美兰边说边瞥了林晚一眼,“要不然我这心里老是空落落的,睡都睡不踏实。”
林晚低下头,默默为她们添茶。赵阿姨注意到她的沉默,调侃道:“林晚啊,婆婆这么想要孙子,你得加把劲呀!”
张美兰嗤笑一声:“她?能生出个什么来?第一胎是丫头,第二胎估计也差不多。要我说啊,得去拜拜送子观音,还得是能保佑生男孩的那种!”
林晚感到一阵眩晕,她扶住椅背稳住自己。几位老太太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不适,继续着她们的话题。
“现在年轻人都不爱生孩子,你家媳妇愿意生第二个已经很孝顺啦。”李阿姨打出一张牌,试图缓和气氛。
“孝顺?那是她应该的!”张美兰声音尖厉起来,“嫁到我们陈家,就得为我们陈家着想。不生个儿子,对得起我儿子这么辛苦赚钱养家吗?”
林晚默默地退回厨房,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听见张美兰最后的话语:
“等有了孙子,我得天天抱着不离手,请最好的保姆,上最好的学校...至于那个丫头片子,随便养养就行了,反正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厨房里,林晚拧开水龙头,水流哗哗地冲击着水池。她拿起抹布,挤上洗洁精,开始机械地擦拭已经干净的灶台。她用力地搓着,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水流声很大,但依然盖不住客厅里传来的阵阵笑声和麻将牌的碰撞声。那些声音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里。
“妞妞...”她无声地念着女儿的名字,眼前浮现出小女孩天真烂漫的笑脸。那么纯净,那么美好的孩子,在婆婆口中却成了“赔钱货”。
她想起妞妞第一次叫妈妈时的惊喜,第一次踉跄学步时的紧张,第一次用彩笔画出歪歪扭扭的太阳时的自豪。每一个瞬间都是她生命中最珍贵的记忆。
可是在这个家里,在这些人的眼中,妞妞的价值竟然只在于她的性别。
林晚的手越来越用力,抹布几乎要被搓烂。她的眼眶发热,但她倔强地仰起头,不让泪水滑落。
不能哭,她告诉自己,不能让那些人看到她的脆弱。妞妞需要的是一个坚强的母亲,一个能够保护她的母亲。
厨房门突然被推开,张美兰探进头来:“林晚,再做点小吃,大家有点饿了。炸些春卷和芋头糕吧,记得芋头糕要煎得金黄些。”
“好的,妈。”林晚低声应道,声音平静得让自己都惊讶。
张美兰满意地点点头,又补充道:“多做点,浩子晚上回来也要吃。他工作辛苦,得补补身体。”
门再次关上。林晚从冰箱里取出芋头和春卷,动作机械而准确。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改变。
当油锅热起来,春卷下锅发出滋滋的声响时,客厅里又传来一阵大笑。张美兰兴奋地喊着:“胡了!清一色!看来金孙快要来喽!”
林晚将芋头糕放入平底锅,油花四溅,有几滴烫在她的手背上,但她仿佛没有感觉。
她想起今天早上送妞妞去幼儿园时,女儿开心地告诉她:“妈妈,老师说我画的全家福最好看,我画了妈妈、爸爸、奶奶和我,还有一只小兔子!”
那时妞妞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自豪和快乐。
而现在,那些人在客厅里谈论着如何用“金孙”来取代妞妞在这个家的位置。
芋头糕在油锅中渐渐变得金黄,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林晚用筷子轻轻翻动,眼神逐渐坚定。
她不会让任何人轻视她的女儿,不会让任何人认为妞妞不如一个尚未存在的孙子重要。
春卷在油锅中翻滚,变得酥脆可口。林晚将它们捞出来,沥干油分,整齐地码放在青花瓷盘中。
当她把小吃端出去时,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妈,您要的小吃做好了。”她轻声说道,将盘子放在麻将桌旁。
张美兰随意地瞥了一眼,点点头:“行了,你进去吧,这里没你事了。”
林晚微微颔首,转身走向厨房。在关门的那一刻,她听到王阿姨羡慕地说:“美兰,你这媳妇真是听话懂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张美兰得意地笑了:“那是自然,我调教得好呗!”
门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声音。林晚靠在门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她的手还在微微发抖,但眼神已经变得清明而坚定。
她走到水池前,打开水龙头,让清凉的水流过她的手腕,缓解被油溅到的地方的灼痛感。
窗外,夕阳开始西下,天边泛着橙红色的霞光。林晚望着那片绚丽的天空,突然想起今天答应要去接妞妞放学。
她解下围裙,仔细地洗手,然后走出厨房。
“妈,我去接妞妞了。”她平静地告知。
张美兰正专注于牌局,随意地挥挥手:“去吧去吧,记得路上买点酱油,家里的快用完了。”
林晚点点头,拿起包和钥匙,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家。
当她呼吸到室外的新鲜空气时,感觉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脸上,温暖而柔和。
她加快脚步,向着幼儿园的方向走去。此刻,她只想尽快见到女儿,将那个天真无邪的小人儿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妈妈有多爱她,有多为她骄傲。
街边的梧桐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林晚走在其中,脚步越来越坚定。
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从根本改变了。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那个被称作“赔钱货”的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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