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军营，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寒意中。一队精兵已整装待发，护送着一辆看起来并不起眼却足够坚固的马车。
林婉卿身着厚实的斗篷，站在马车旁，眼眶红肿，泪珠如同断线的珠子，不断滚落。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绣帕，望着主帐的方向，哀婉凄楚，我见犹怜。
“烨哥哥……边关凶险，你一定要保重身体……我、我在京中等你……”她哽咽着，话语被风吹得断断续续。
凌烨披着大氅，站在帐前。他脸色依旧苍白，身形也比往日清瘦，但站姿依旧挺拔如松，只是眉宇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疚。
“回去也好，京中安稳。”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代我向伯父伯母问安。路上一切，听李副将安排。”
“我知道了……”林婉卿泣不成声，在丫鬟的搀扶下，一步三回头地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那双泪眼。李猛一声令下，车队缓缓启动，向着军营外驶去。
苏晚站在自己帐门的缝隙后，默默看着这一幕。心中滋味复杂难言。
林婉卿被送走，是意料之中。战事将起，她一个千金小姐留在这里确实危险，更是累赘。凌烨此举，于公于私都无可指摘。
然而，看着马车远去，苏晚的心却并未感到轻松，反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更紧地攥住了。
她不由得想起那日林婉卿看似无心的话——“王爷昨日还与我商议，待烨哥哥再好些，或许可奏请陛下，准他回京休养一段时日呢。”
回京休养……萧煜的提议。
当时只觉得怪异，此刻却像惊雷一样在她脑中炸响！
萧煜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重提回京？仅仅是因为林婉卿父母的催促吗？
绝不！
结合军医帐中那些骇人的发现——三年前萧煜的商队带回南境异药，进行隐秘试药，记录中那“体寒战栗、脉象沉缓、力衰”的症状与凌烨如此相似！
一个可怕的推论逐渐清晰：萧煜极有可能就是凌烨身中奇毒的幕后黑手！他如今提议回京，根本不是为了凌烨的身体着想，而是想将他调离北境军这个大本营，调离万千忠心将士的视线！一旦回到京城，回到萧煜势力掌控的核心地带，所谓的“休养”会变成什么？会不会是更方便、更隐蔽的“处置”？
这个念头让苏晚如坠冰窟，手脚冰凉。
她自己的小命还和凌烨紧紧绑在一起。凌烨若被萧煜算计致死，她这个可能窥破秘密的小医女，绝对会第一时间被灭口！
更何况……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依旧站在主帐前的那个身影。
苍白，瘦削，却如山岳般稳定着军心。他昨夜还在病中咳喘，今日却已能冷静下令送走未婚妻，并即将面对凶险的战事。那股强大的意志力和掌控力，让她在恐惧之余，竟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敬佩……甚至是一丝微弱的心疼。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不该被如此阴毒地算计、摧毁。
无论是因为自保，还是因为那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和同情，她都绝不能坐视凌烨被萧煜弄回京城！
必须阻止！必须让他留在军营！
可是，怎么阻止？她人微言轻，凭什么去影响将军和王爷的决定？
苏晚焦急地在自己狭小的帐篷内踱步，脑子飞速运转。
直接告发萧煜？毫无证据，只会被当成疯子和细作。
唯一的切入点，只能是凌烨的“病情”。
一个冒险的计划在她脑中逐渐成形——夸大环境骤变对毒性的影响，将回京的后果说得极其严重，严重到凌烨不得不慎重考虑，甚至暂时搁置！
虽然风险极大，一旦被拆穿后果不堪设想，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了！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次日清晨，林婉卿的红肿着眼睛，在一队精兵的保护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军营。
几乎就在同时，苏晚主动向守卫提出：“民女有要事需即刻禀报将军，关乎将军旧疾安危！”
守卫不敢怠慢，很快通报。
苏晚被带往主帐。
帐内，凌烨正靠坐在案几后，面前摊着舆图，脸色比昨日更苍白几分，眉宇间带着浓重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锐利。萧煜也在，正坐在一旁喝茶，神色平静。
“何事？”凌烨开口，声音沙哑。
苏晚跪下行礼，抬头，目光直视凌烨，语气凝重急切：“将军！民女昨日彻夜研读医书，结合将军脉象，发现一事关重大之处，不得不立刻禀报！”
“讲。”
“将军所中之……毒，”她谨慎地选用措辞，“其性阴寒蛰伏，最忌环境骤变、水土不服！尤其畏惧潮湿温热之地！若此时贸然离开边塞苦寒干燥之境，前往京城那般湿润温暖之地，恐引发毒性剧烈反噬，后果……不堪设想！轻则武功尽废，重则……恐真有性命之危！”
她将回京的后果说得极其严重，几乎与毒发身亡无异。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合理也是最急迫的阻止理由。
帐内霎时一静。
凌烨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无比，紧紧盯住她。
萧煜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他看向苏晚，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但眼神却微微冷了下来：“哦？竟有此事？苏姑娘此前为何未曾提及？”
苏晚心头一紧，稳住心神，应对道：“回王爷，民女亦是昨夜反复推敲脉案古籍，方才悟得此节。此前只知毒性凶险，却未深究与环境关联。如今想来，将军此次重伤后毒性虽被引发，却并未立刻……或许正与边塞苦寒环境抑制有关？若离了此地，民女实在……实在不敢想象！”
她将一切推给“最新研究发现”，合情合理。
凌烨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敲击，目光深沉，看不出在想什么。
萧煜笑了笑，语气依旧平和：“苏姑娘倒是尽心。只是……凌将军的身体为重，边塞毕竟缺医少药，条件艰苦。若回京中，太医国手众多，或许更能……”
“王爷！”苏晚提高声音，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医者的固执和急切，“此毒诡异，非寻常医术可解！太医院的大人们未必知晓其性！贸然变换环境，无异于火上浇油！民女敢以性命担保，将军此刻绝不可离营！”
她豁出去了，直接以性命作保，将态度表现得无比坚决真诚。
帐内再次陷入沉寂。
萧煜看着苏晚，眼神深处的冷意几乎难以掩饰。
凌烨的目光在苏晚脸上停留了许久，又缓缓移向萧煜，最后落回眼前的舆图上。
北狄压境，军心需稳。他若此刻离开，无异于将好不容易稳住的战线拱手让人。
良久，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一锤定音：
“此事，不必再议。”
“大战在即，本将岂能离营？”
“一切，待战事结束后再说。”
苏晚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一半。
她赌对了。在军国大事面前，凌烨做出了最符合他身份和责任的选择。
而萧煜……苏晚垂下眼帘，不敢去看此刻他的表情。
她知道，自己恐怕又一次，狠狠地得罪了这位深不可测的王爷。
前方的路，似乎更加凶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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