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从军医帐回来,心思还萦绕在那味奇特的苦芨花上。若凌烨所中之“蛊”真与此有关,那至少有了一个模糊的研究方向。她正暗自思忖,帐外传来熟悉的轻柔脚步声。
“苏姑娘可在?”是林婉卿的声音。
苏晚敛起心神:“林小姐请进。”
林婉卿掀帘而入,今日她未带食盒,手中只捧着一个精巧的手炉,指尖微微泛红,似是刚在外间受了寒。她身后跟着的丫鬟手里捧着一叠质地明显比苏晚身上好上许多的厚实布料。
“没打扰姑娘吧?”林婉卿笑容温婉,目光在帐内简单扫过,落在苏晚方才随手记录药材特性的纸片上,但很快便移开。
“不曾。林小姐有事?”苏晚请她坐下。
林婉卿并未就座,只是柔声道:“天气愈发冷了,我看姑娘帐中陈设简单,怕是不御寒。正好我那里新得了两匹厚棉布,想着给姑娘送一匹过来,添件冬衣或是加床被褥也是好的。”她示意丫鬟将布匹放在那张简陋的木桌上。
柔软的棉布与粗糙的木桌形成对比。
苏晚看着那匹布,心下复杂。这位林小姐的“好意”总是来得恰到好处,细致入微,让人难以拒绝,却又像一层层柔软的丝线,悄然缠绕上来。
“林小姐厚爱,民女实在受之有愧。”苏晚再次婉拒,“军中已有冬衣发放,足够御寒了。”
林婉卿轻轻摇头,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关切:“姑娘莫要推辞。边塞苦寒,非同儿戏。你若是病了,谁来为烨哥哥精心调理?”她将手炉换到另一只手,纤细的眉微蹙,“烨哥哥这次伤得如此重,我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幸好有姑娘在。”
她的话语自然地将苏晚的安危与凌烨的康复捆绑在一起,让这馈赠变得顺理成章。
苏晚沉默片刻,终是道谢收下。她知道,再推辞下去,反而显得自己不识抬举,心怀芥蒂。
见她收下,林婉卿脸上绽开安心的笑容,仿佛了却一桩心事。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望向帐门方向,带着显而易见的忧思:“也不知烨哥哥何时才能大好……父亲来信催促多次了,边城终究不是久留之地,战事虽暂歇,却也危机四伏。”
苏晚心中微动,顺势问道:“林小姐身娇体贵,为何会亲临这苦寒边塞?”这个问题她埋在心里许久,今日终于问出口。
林婉卿闻言,脸颊微微泛红,垂下眼眸,露出一丝小女儿的娇羞姿态,声音也低柔了几分:“苏姑娘有所不知……我与烨哥哥,自幼便定了亲事。此番他重伤昏迷,消息传回京中,我实在心中难安,便求了父亲母亲,由王爷特批,允我前来照料一段时日。”
原来如此。
苏晚恍然。未婚妻的身份,再加上煜王萧煜的特许,她出现在这里便合理了。世家联姻,青梅竹马,情深义重,不顾艰险亲赴边关……真是一段佳话。
只是,想到凌烨可能深藏的秘密,再看眼前这位满心满眼都是“烨哥哥”的温婉千金,苏晚心底莫名地生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涩然。这注定是一桩无法圆满的姻缘,而林婉卿此刻的情深,将来又会化作怎样的惊涛骇浪?
她压下心绪,语气平淡:“原来如此。将军与林小姐鹣鲽情深,令人感佩。”
林婉卿脸颊更红,眼波流转间尽是甜蜜与担忧交织的复杂情绪:“只盼着他能快快好起来……”她像是忽然觉得与苏晚分享这些太过私密,略略收敛了神色,恢复了些许矜持,“瞧我,竟与姑娘说起这些来了。姑娘莫要见笑。”
“不会。”苏晚摇头。
又闲谈几句,林婉卿便借口不打扰苏晚休息,带着丫鬟离去。
帐内恢复安静,那匹厚实的棉布静静地躺在桌上,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苏晚看着那匹布,久久未动。
未婚妻……
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层层微澜。一种莫名的情绪悄然滋生,有些发闷,有些涩然,甚至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细微失落。
她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情绪驱散。凌烨是男是女与她何干?他有未婚妻又与她何干?她只是他不得已之下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一个随时可能被拆穿、被舍弃的冒牌医者。
他们的世界,天差地别。
……
再次去主帐诊视时,苏晚的心境已与之前有些微妙的不同。
帐内除了依旧靠坐榻上的凌烨,萧煜也在,正坐在一旁与他低声商议着军务。见苏晚进来,两人停止了交谈。
“民女参见将军,王爷。”苏晚如常行礼。
“免礼。”凌烨的声音依旧低沉,目光落在她身上。
苏晚上前,例行公事地请脉。指尖触及他微凉的皮肤,感受到那沉缓异常的搏动,她的心跳竟不由自主地漏跳了一拍。她强迫自己凝神,仔细分辨脉象的细微变化。
“比前两日又略平稳了些。”她客观陈述,收回手,“但仍需静养,不可劳神。”
“有劳苏姑娘。”萧煜微笑道,“有姑娘在,本王与将军都安心不少。”
凌烨没说话,只是看着她。他的目光深邃,带着久居上位的审视感,但或许是因为病中虚弱,那冰冷似乎融化了一丝,多了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苏晚垂眸避开他的视线,提议道:“今日阳光甚好,将军若觉气力尚可,或可尝试在帐内缓行几步,活动筋骨,利于气血流通,但万不可勉强。”
一直卧床不利于康复,适度的活动是必要的。
凌烨沉吟片刻,竟点了点头。
萧煜有些意外,但并未阻止,反而起身笑道:“也好,总躺着也闷得慌。本王扶你。”
“不必。”凌烨抬手拒绝,自己掀开薄被,尝试着挪动身体。他动作明显有些吃力,额角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呼吸也微显急促。
苏晚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伸出手,似乎想扶,又碍于身份顿在半空。
凌烨抬眸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很深。他并未接受搀扶,只凭借强大的意志力,慢慢站稳了身形。他身形很高,即使病中虚弱,依旧带着一种挺拔如松的骨架。
他试着迈出一步,脚步虚浮,身形微晃。
苏晚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萧煜也紧张地看着。
凌烨稳了稳呼吸,又迈出第二步,第三步……虽然缓慢而艰难,但他确实在移动。苍白的脸上因这微小的活动泛起一丝极淡的潮红。
苏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侧后方半步的距离,全身戒备,随时准备在他不支时上前。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宽阔却略显单薄的背脊上,落在他因用力而紧绷的侧颈线条上。
帐内很安静,只有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和缓慢的脚步声。
忽然,他脚下不知被何物绊了一下,身体猛地一个趔趄!
“小心!”苏晚低呼一声,几乎是本能地迅速上前,伸出双手扶住了他的手臂。
隔着中衣柔软的布料,她清晰地感觉到手下臂膀的坚实,以及那瞬间绷紧的肌肉线条和传递过来的重量。一股冷冽的气息混合着药味扑面而来。
凌烨的身体僵了一瞬,猛地转头看向她。
两人的距离极近,苏晚甚至能看清他长而密的睫毛,以及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愕然和某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苏晚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她像是被烫到一般,慌忙松开手,后退一步,垂下头:“民女失礼了!将军恕罪!”
凌烨稳住身形,目光在她泛红的耳廓上停留了一刹,随即移开,声音听不出情绪:“无妨。”
他不再尝试行走,慢慢挪回榻边坐下,气息有些不稳。
萧煜适时开口,打破了微妙的气氛:“刚好走了几步,不可过量。苏姑娘说得对,需循序渐进。”
苏晚心跳仍未平复,低着头不敢再看凌烨,匆匆说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告退离开。
直到走出主帐,冷风拂面,她才感觉脸上的热度稍稍褪去。方才那一瞬间的靠近,他身体的重量、冷冽的气息,以及那双近在咫尺的深邃眼眸……竟让她心绪纷乱。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掌心。
清醒一点,苏晚。她对自己说。那是隐藏着惊天秘密的镇北将军,是林婉卿的未婚夫婿,是与你云泥之别、随时可能取你性命的人。
那一丝不该有的、悄然滋生的悸动,必须扼杀在萌芽里。
前路危机四伏,她赌上的,是自己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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