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主帐内短暂的意外接触后,苏晚有意无意地减少了些许去主帐的频率,若非必要,只通过守卫传递调整后的药膳方子。她需要时间平复那莫名躁动的心绪,更需要空间来验证关于苦芨花的猜测。
她再次向守卫提出想去军医帐查阅典籍,这次的理由是想寻找一些辅助安神、利于伤口愈合的古方。守卫见她近日安分,且将军病情确实趋于稳定,请示后便答应了,依旧寸步不离地跟着。
军医帐内,老军医正带着药童分拣药材,见到苏晚,只掀了掀眼皮,算是打过招呼,态度不冷不热。
苏晚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那排陈旧的书架前,佯装翻阅。眼角的余光却始终留意着角落里那堆不起眼的苦芨花。她注意到,那堆花的数量似乎比她上次见时少了一些。
心下一动,她状似随意地走到那堆药材前,拿起一小朵干花,放在鼻尖轻嗅,一股极淡的、近乎于无的苦涩气味钻入鼻腔。
“老先生,”她转向老军医,语气恭敬地请教,“请问这味药材是……”
老军医抬头看了一眼,淡淡道:“苦芨,南边瘴疠之地才有的玩意儿,性子阴寒得很,用得不好反伤根本,军中也极少用。”语气里带着几分对这药材的不屑。
“原来如此。”苏晚点点头,故作好奇地问,“那它平日可作何用?又为何会购入军中?”
老军医似乎嫌她问题多,但碍于王爷似乎对此女有几分看重,还是耐着性子答道:“偶尔用于镇痛,效果猛烈但后患不小,不如用川乌、草乌稳妥。这批是前些时日王爷麾下商队从南境带回的,说是研究新方,试了几次便搁置了。”他指了指那堆花,“喏,就剩这些了。”
王爷的商队?南境带回?研究新方?
这几个词在苏晚脑中迅速串联。萧煜……他知道这苦芨?甚至可能是他弄来的?那凌烨所中之“蛊”,与他是否有关联?
这个念头让她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寒意。若真如此,那这局面对她而言,就更是险恶到了极致。她就像一个在黑暗中摸索的盲人,稍有不慎,便会撞得头破血流。
她不敢再多问,怕引起怀疑,只谢过老军医,又胡乱翻了两页书,便借口已有头绪,匆匆离开了军医帐。
回到自己帐中,苏晚的心久久无法平静。苦芨花的线索似乎指向了一个更深的漩涡。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一切只是猜测,没有任何实证。
当务之急,是尽快确认苦芨花是否真的对凌烨的症状有影响。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单独、仔细检查凌烨身体反应的机会。
机会来得比她预想得稍快一些。
次日下午,一名亲兵来传话,言将军午后突发心悸气短,让她速去主帐。
苏晚心中一紧,立刻收拾了药箱——里面只有些简单的银针、纱布和她近日自己搓制的、以备不时之需的几味常用药丸。
赶到主帐时,只见凌烨靠坐在榻上,脸色比平日更白几分,唇色泛着青紫,呼吸明显急促,额际布满冷汗,一手紧紧揪着胸前的衣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萧煜并不在帐内,只有两名亲兵焦急地守在一旁,不知所措。
“怎么回事?”苏晚快步上前,急声问道。
“将军方才看了份军报,突然就……”亲兵慌忙回道。
苏晚立刻坐到榻边,抓起凌烨的手腕。指尖下的脉搏跳得又快又乱,全然失了之前的沉缓,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惊扰了一般。
“都出去!帐外守候,没有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苏晚头也不回,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亲兵一愣,有些犹豫。
“出去!”凌烨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虽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亲兵这才连忙退了出去,放下帐帘。
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
苏晚凝神屏息,仔细感受着他紊乱的脉象,又迅速检查了他的瞳孔反应和指甲颜色。是情绪剧烈波动引发的毒性反应?还是别的什么?
她迅速取出银针:“将军,得罪了。民女需为您行针,稳住心脉。”
凌烨闭着眼,艰难地颔首,额角的冷汗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
苏晚定了定神,手下飞快而精准地落下几针,刺入他手臂和内关等穴位。她的动作沉稳冷静,全然忘了眼前之人是那位让她心绪不宁的将军,此刻在她眼中,只是一个危急的病人。
几针下去,凌烨急促的呼吸似乎稍稍平缓了一些,揪着衣襟的手也略微松开。
苏晚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疑虑未消。她需要知道诱因。
“将军,”她声音放得极轻,尽量不带任何情绪刺激,“方才可是看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凌烨缓缓睁开眼,眼底带着未散尽的惊怒和血丝,以及一丝深藏的痛楚。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苏晚耐心等待着,目光沉静而专注,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专业力量。
半晌,他才极其沙哑地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旧部……殉城……”
四个字,沉重如铁。苏晚瞬间明白了。是看到了昔日并肩作战的部下战死殉城的噩耗,悲愤交加,引发了体内毒素的剧烈反应。
她心下恻然,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眼前这个人,背负着巨大的秘密,承受着非人的毒性折磨,还要面对战场上的生死离别和家国重担。
一种复杂的情绪在她心底蔓延,夹杂着同情、敬佩,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
她沉默地取出干净的布巾,浸湿了温水,轻轻替他擦拭额际和颈间的冷汗。动作自然而轻柔,仿佛做过无数次。
凌烨身体微微一僵,似乎不习惯这样的触碰,但最终没有拒绝,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任由她动作。那冰冷的、带着杀伐之气的轮廓,在这一刻显出一种罕见的脆弱和疲惫。
擦拭到他脖颈时,苏晚的指尖无意间擦过他喉结侧下方的皮肤。
那里……触感似乎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异样?不像寻常男性喉结周围皮肤那般相对粗糙,反而……过于平滑了一些?而且,似乎隐约有一道极浅极淡的、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细微痕迹……
她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是易容?还是长期服用药物或蛊毒导致的皮肤变化?
就在她心神微荡的刹那,凌烨忽然猛地咳嗽起来,身体因剧烈的咳嗽而蜷缩,刚刚稍稳的气息再次紊乱。
苏晚立刻收回所有杂念,全神贯注地替他拍背顺气,又迅速调整银针。
一番忙碌之后,他的咳嗽才渐渐平息下来,气息也重新趋于平稳,只是脸色更加难看,虚弱地靠回软枕中,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
苏晚拔出银针,仔细收好。看着他疲惫不堪的睡颜,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从药箱最底层,取出一个小小的、她这几日私下用能找到的最温和药材调制的安神香囊。里面放了些宁神的干花和草药,最重要的是,她悄悄掺入了极微量的、研磨成粉的苦芨花瓣。
她将香囊轻轻放在他枕边不远处,低声道:“将军,此香囊有宁神之效,或能助您安稳片刻。若觉不适,随时可弃之。”
她需要观察他对这微量苦芨花的反应。这是冒险,但也是验证猜测最快的方法。
做完这一切,她才悄悄退后,收拾好药箱,轻声对帐外道:“将军已睡下,你们进来小心守着,勿要惊扰。”
亲兵连忙应声而入。
苏晚走出主帐,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回头望了一眼那顶守卫森严的帐篷,心情复杂难言。
方才那一刻的靠近,那一丝无意间的发现,还有他流露出的罕见脆弱,都像投入她心湖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而那个放在他枕边的香囊,则像一颗悄然埋下的种子,不知会生出怎样的枝蔓。
夜色,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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