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沈驰刚用没受伤的右手笨拙地扒完护士送来的白粥。瓷勺在碗底刮出细碎的声响,米粒黏在碗壁上,他费了半天劲才够着,额角都沁出层薄汗。
正想把空碗推远些,就听见门轴“咔哒”一声轻响,带着清晨特有的微凉空气。抬头一看,周砚推着治疗车进来了,金属轮子碾过地板,发出规律的轻响。他白大褂左侧的口袋鼓鼓囊囊的,像揣了个圆滚滚的小拳头,随着脚步轻轻晃动。
“今天这么早?”沈驰挑眉,视线跟黏了胶水似的粘在他口袋上,连带着声音都比平时亮了些,尾音还故意拖了拖,“难道是想我了?”
周砚没接话,径直走到床边,把手里的复健计划“啪”地拍在床头柜上,纸张被拍得微微发颤,边缘都带了点卷曲的弧度:“先做三组静态拉伸,我看着。”
沈驰撇撇嘴,不情不愿地坐起来,后背刚靠到床头,床垫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就见周砚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指尖一弹,糖块在空中划出道漂亮的抛物线,稳稳落在他没受伤的右手里。
这次是粉红色的糖纸,印着细密的小碎花,在晨光里闪着亮,像颗被揉碎的小太阳。
“草莓的?”沈驰捏着糖纸转了半圈,指腹蹭过光滑的塑料表面,眼睛亮得像赛道终点的指示灯,“周医生,你这是开窍了?知道贿赂伤员了?”
周砚转身去洗手池那边,水流哗哗响了两声,他的声音隔着水声传过来,闷闷的像含了口棉花,尾音还有点不易察觉的飘:“昨天超市只剩最后一颗。”
沈驰才不管是不是最后一颗,麻利地剥开糖纸塞进嘴里。甜丝丝的草莓味在舌尖炸开,带着点浓郁的奶香,比那天瞥见小姑娘吃的好像更甜些——或许是心理作用,又或许是晨光加了滤镜。
他一边慢吞吞做着拉伸,没受伤的胳膊抬到一半就晃悠悠往下掉,像挂了块无形的铅,一边偷瞄周砚的背影。晨光斜斜落在他白大褂上,勾勒出挺直的肩线,能看见他耳根悄悄泛了点红,像被糖纸染了色,淡粉淡粉的,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显眼。
沈驰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肩膀牵动着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笑意却没减。
“笑什么?”周砚关掉水龙头,拿了张纸巾擦手,纸巾摩擦皮肤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回头瞪他,手里还捏着半瓶没放回去的消毒液,瓶身在晨光里闪着冷光,“动作标准点,幅度不够。”
“没什么,”沈驰收敛起笑意,胳膊却故意晃得更厉害,像只没骨头的软体动物,“就是觉得……草莓糖真管用,伤口都不疼了。早知道这么灵,第一天就该让你给我买。”
周砚走过来,伸手按住他的肩膀,指尖带着刚洗完手的凉意,混着点消毒水的清冽,像浸了薄荷的泉水。
“别偷懒,幅度再大些。”可指尖触到绷带时,力道却下意识放轻了,像怕碰碎什么似的,只轻轻搭着,与其说是施加压力,不如说是在确认位置。
正练到第二组,沈驰的胳膊酸得快抬不起来,病房门突然被推开,昨天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抱着个红苹果,蹦蹦跳跳地闯进来,辫子上的粉色蝴蝶结跟着晃,像只振翅的小粉蝶:“周医生!我来换药啦!”看见沈驰胳膊上厚厚的绷带,她愣了愣,举着苹果的手停在半空,苹果表皮的红晕在她手心里格外鲜亮,指着绷带好奇地问,“大哥哥也受伤了吗?是不是也摔破膝盖了?你的绷带比我的大好多哦。”
沈驰刚想接话,说自己是“英雄救美”(虽然救的是个男的),语气都在喉咙里酝酿好了,周砚已经先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不听话,偷偷吃了三盒冰淇淋,被我罚的。”
“哇!”小姑娘睁大眼睛,嘴巴张成O形,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看看沈驰又看看周砚,满眼都是“周医生好厉害”的崇拜,“妈妈说吃太多冰淇淋会肚子疼,大哥哥你不乖哦。以后要听周医生的话。”
沈驰:“……”他这辈子吃过的冰淇淋加起来都没三盒,这锅背得冤死了。他想辩解,可看着小姑娘一脸认真的模样,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能憋屈地冲她挤了挤眼。
周砚给小姑娘换药时,沈驰就靠在床头看着。看他搬了个小椅子蹲在旁边,耐心听小姑娘讲幼儿园的趣事——谁抢了她的积木,谁画的太阳是绿色的,连隔壁班男生揪她辫子都要告状,他时不时还“嗯”一声应和,声音放得很柔;
看他用镊子夹着纱布,轻轻盖在伤口上,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胶带剪得整整齐齐,贴成个标准的小方块,边角都熨帖地压了压;
看他从口袋里掏出橘子糖,指尖捏着糖纸转了半圈,把光滑的一面朝上,才递到小姑娘手心里,像在进行什么重要仪式。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两人身上,暖融融的,把周砚白大褂的边角都晒得发浅,像幅被晒得发软的水彩画,连空气里都飘着甜甜的味道。
等小姑娘被奶奶牵着走了,临走前还冲沈驰做了个“要听话”的鬼脸,沈驰才摸着鼻子,突然说:“你其实很喜欢小孩吧?刚才那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
周砚收拾着治疗盘里的东西,镊子碰到不锈钢盘发出清脆的轻响,没回头:“还行。”
“那你以后……”沈驰话没说完,想问“那你以后会不会想要个自己的小孩”,就被周砚干脆利落地打断。
“先管好你自己的肩膀。”周砚转身瞪他,眉头皱着,形成个浅浅的川字,眼里却没什么火气,倒像在掩饰什么,耳根又悄悄红了,“今天的复健量加倍,谁让你刚才冲小朋友挤眉弄眼,教坏小孩。”
沈驰哀嚎着倒回床上,被子被他踹得乱七八糟,像朵炸开的棉花:“我哪有!我那是友好交流!周砚你不讲理!”嘴上喊着冤,心里却甜丝丝的——嘴里的草莓糖还没化完,甜意顺着喉咙往心里钻,把那点不情愿冲得一干二净。
他看着周砚低头写病历的样子,笔尖在纸上沙沙响,墨痕清晰地铺展开,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小扇子似的影子,轻轻晃动。
突然觉得,这医院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熬。至少每天都有糖吃,草莓味的,橘子味的,说不定明天还有别的味;还有个口是心非的冰山医生,会偷偷在他的复健计划里画草莓,会用蹩脚的理由罚他加练,却在他疼得抽气时,悄悄把阻力带调松半档,动作轻得像怕被发现。
沈驰摸了摸肩膀上的绷带,指尖隔着布料能感受到里面的温度,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这样下去,他都快不想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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