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的初夏总带着点捉摸不定的脾气。白天的阳光还烈得能晒化柏油,傍晚却卷来阵凉风,裹着港口的咸湿气息,把街道两旁的悬铃木叶子吹得沙沙响。
沈驰出院那天,天空是透亮的蓝,云絮像被扯碎的棉絮,懒洋洋地飘在半空,可风里藏着的凉意,却让他莫名想起周砚白大褂口袋里那颗被体温焐热的糖。
周砚替他把东西塞进后备箱,折叠好的毯子、没喝完的蛋白粉、还有几本随手翻的赛车杂志,被他码得整整齐齐,像在整理手术器械。动作还是那么利落,指尖碰到后备箱边缘时,骨节绷得发白,只是关后备箱时用了点力,“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沈驰耳朵发麻,连车窗都跟着颤了颤。
“回去按时复健,别仗着能走了就胡来。”周砚的声音隔着车窗飘进来,带着点不放心的冷硬,像在叮嘱不听话的病人,“我把康复师的电话发你微信了,每天打卡。少玩手机,多热敷。”
“知道了冰山大人。”沈驰摆摆手,手腕上的护腕滑到小臂,露出绷带拆掉后浅淡的勒痕。发动车子时引擎哼了声,他突然想起什么,探出头补充,嘴角挂着惯有的笑,“下周我来给你送锦旗,就写‘妙手仁心,外加送糖’,保证挂在你诊室最显眼的地方。”
周砚没理他,转身回了医院,白大褂的下摆被风掀起个小角,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几乎要拖到沈驰的车轮底下。
沈驰原以为回家是解脱,是挣脱消毒水味的自由,没想到是新一轮围剿的开始。
不知道是谁把他二次受伤的消息捅了出去,添油加醋说成“赛场斗殴被打断胳膊”,论坛里的帖子像雨后的蘑菇,一夜之间冒得密密麻麻。有人说他输不起故意找事,把去年一场比赛的碰撞视频翻出来反复鞭尸;有人扒出他早年的训练照,逐帧分析“动作不干净”,连他过弯时压到路肩的角度都成了“耍阴招”的证据;最刺眼的一条,是林浩用小号发的,字里行间淬着毒:“某些人也就配靠歪门邪道博眼球,真刀真枪比不过,就只会玩阴的。”
沈驰盯着屏幕,指节捏得发白,手机壳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他不是没被骂过,赛道上的流言蜚语比轮胎摩擦声还刺耳,那些质疑他技术、嘲讽他运气的话,他向来左耳进右耳出。
但这次不一样,那些脏水泼得又快又狠,带着股要把人彻底摁死的恶意,像有人拿着高压水枪,对着他最在意的赛道荣誉猛冲。他想点开回复,指尖悬在屏幕上,却突然觉得没劲——跟一群躲在屏幕后的人吵架,赢了又能怎样?
傍晚时,他鬼使神差把车开到了老城区的酒吧街。霓虹招牌晃得人眼晕,粉色的“LOVE”灯牌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出扭曲的倒影,重金属音乐隔着玻璃门砸出来,震得地面都在抖,像有无数只鼓槌在敲打着神经。
沈驰挑了家灯光最暗的走进去,门帘上的亮片蹭过他的肩膀,刚在吧台坐稳,酒保就抛来个了然的笑——大概是看他脸色太差,眼底的红血丝像蛛网。
“威士忌,加冰。”他扯掉外套扔在旁边,绷带拆了没多久的肩膀还不能大幅度动,脱衣服时动作有点僵,腋下的皮肤被扯得发紧,带着点隐秘的疼。
酒液滑过喉咙时,带着火烧似的辣,一路烧到胃里。沈驰没说话,一杯接一杯地灌,眼睛盯着吧台后面的镜子,里面映出个脸色发红、眼神发飘的自己,头发乱糟糟地搭在额前,像只被雨淋湿的大型犬。
他其实不常来这种地方,以前训练完最多跟队友去撸串,就着冰啤酒聊战术,酒吧的甜腻香水味总让他想起那些缠着要签名的醉鬼,眼神黏糊糊的,像甩不掉的糖浆。
可今天,他就想找个地方待着,不用听手机隔几分钟就震动一次的提示音,不用看那些刺人的字在屏幕上跳来跳去,不用假装自己一点都不在乎。
“帅哥,一个人?”旁边突然凑过来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头发染成了闷青色,发尾挑着银灰,指尖有意无意蹭过沈驰的手背,带着点廉价烟味,“我请你喝一杯?这里的‘蓝色妖姬’不错,跟你眼睛一样亮。”
沈驰没回头,只是把杯子往旁边挪了挪,声音含糊得像泡在酒里:“不用。”
“别这么冷淡嘛。”男人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往他身边又靠了靠,几乎要贴上来,手臂都要搭到他椅背上,“看你心情不好,聊聊?我听朋友说,这里的帅哥都很会安慰人。”
沈驰皱了皱眉,后槽牙咬得发紧,刚想开口说“滚远点”,斜对面又走过来个穿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块闪着光的手表,手里端着两杯鸡尾酒,杯口插着樱桃,笑容斯文得像刚从会议室出来:“这位先生好像不太想被打扰,不如我陪你喝?”说着,眼睛却直勾勾黏在沈驰领口,那眼神太露骨,像在打量橱窗里的商品,带着估价似的审视。
沈驰突然觉得烦躁,像引擎积了碳,怎么踩油门都发闷。他平时不是爱惹事的性子,甚至有点怕麻烦,撞了人都要先道歉,可此刻被两双眼睛盯着,那些被压抑的火气突然窜了上来,混着酒精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太急带倒了椅子,“哐当”一声在嘈杂的音乐里格外刺耳,像突然踩了急刹车。
“滚!”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股赛道上被逼到极限的狠劲,眼神扫过去时,像淬了冰的刹车片,冷得能冻住空气。
那两人愣了愣,大概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有点乖、甚至带着点落魄的帅哥会突然炸毛,眼底的**僵成了错愕。穿皮夹克的骂了句脏话,手都抬了起来,被旁边的人拉住了——大概是看沈驰虽然醉了,攥着杯子的手却青筋暴起,身上那股劲儿像头被惹毛的野兽,不好惹。
沈驰没再理他们,抓起外套就往外走,肩膀撞到门框都没觉出疼。冷风灌进领口时,他打了个哆嗦,酒劲突然像潮水似的涌上来,头重脚轻的,眼前的霓虹都成了模糊的色块,差点撞在路灯杆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是周砚的微信:“今天复健打卡了?”
沈驰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手指在屏幕上按了半天,删删改改。他想打“没练,难受”,想打“他们都在骂我”,想打“我好像真的很没用”,最后却只回了个“嗯”。一个干巴巴的字,像他此刻空荡荡的心。
他靠在墙上,看着酒吧门口闪烁的霓虹把自己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突然觉得有点可笑——自己刚才那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大概比在诊室里装硬汉、硬撑着说“不疼”时,狼狈多了。
晚风吹得人清醒了点,带着点草木的腥气。沈驰摸出钥匙想开车,却发现手抖得握不住,钥匙串上的赛车模型挂件叮当作响。他索性蹲在路边,看着车来车往,车灯像流动的星星,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空了油箱的赛车,连发动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膝盖都麻了,手机又震了一下。还是周砚:“我看了论坛。别理那些。”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追问,甚至没提那些肮脏的字眼,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好”一样平常。沈驰的鼻子突然有点酸,酸意从鼻腔一直漫到眼眶,他赶紧把脸埋在膝盖里,肩膀因为压抑的呼吸微微发颤,像只受了伤却不肯叫出声的兽。
原来那座冰山,也会偷偷翻论坛啊。原来他说的“别仗着能走了就胡来”,不只是担心他的肩膀。
风卷着落叶擦过脚边,沈驰把脸埋得更深了,嘴角却悄悄翘了个微小的弧度,像被月光悄悄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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