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的秋夜总裹着层潮湿的凉意,风卷着落叶扫过公寓楼下的铸铁栏杆,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谁在暗处翻动乐谱。远处的雅拉河泛着墨色的光,跨河大桥的灯串亮得绵密,倒悬在水面上,成了片会呼吸的星河。
林溪把两张芭蕾舞剧门票扔进垃圾桶时,硬质塑料票根撞在金属桶壁上,发出“咔嗒”一声脆响,像极了她足尖鞋的木质鞋头磕在练功房地板上的声音——那是她练足尖旋转时,重心不稳时常有的响动。
公寓里没开灯,只有窗外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钻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像舞台上未收起的追光。她脱了帆布鞋,赤着脚踩在冰凉的瓷砖上,左脚脚踝处传来熟悉的隐痛,像有根细针在骨头上轻轻刮擦——是旧伤在提醒她,有些东西就像足尖上的平衡,再努力也抓不住。
其实她早该明白的。
一个月前,她就是这样赤着脚,被舞团的助理扶进周砚诊室的。那天雨下得很大,豆大的雨点砸在排练厅的玻璃窗上,噼啪作响像在催场。她在后台做最后的热身,一个阿拉贝斯克转体时,足尖鞋的绑带突然松了,脚踝以一个诡异的角度向外撇去,剧痛瞬间沿着神经窜上头顶,疼得她眼前发黑。
被送到医院时,她攥着湿透的练功服下摆,指节因为用力泛白——她刚从国内来这个陌生的舞团三个月,首席的考核就在下周,这一伤,等于把没日没夜的努力都摔成了碎片。
诊室里很干净,消毒水的味道里混着点淡淡的松木香气,像是有人在角落里放了束风干的针叶。周砚穿着白大褂,正低头看片子,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很平静,却没有穿白大褂的人常有的距离感。“坐好。”他声音不高,像初秋掠过湖面的风,奇异地让人安定。
检查的时候,他的手指很稳,指尖带着点微凉的温度。触碰到脚踝肿胀处时,力道轻得像羽毛拂过,每一次按压都精准地避开最疼的地方。“韧带撕裂,需要固定三周。”他一边在病历本上写字,一边说,钢笔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很轻柔,“别担心,复健做好了,不影响跳舞。”
林溪没说话,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在这个语言都还没完全适应的国家,她每天练到凌晨三点,足尖磨出的血泡结了痂又被舞鞋磨破,渗出血来把浅色的缎面染成深褐色。可舞团里厉害的人太多了,俄罗斯姑娘的柔韧,法国舞者的舒展,都像一座座山压着她。
她像粒被季风从东方吹过来的沙,落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随时可能被下一场风卷走,连痕迹都留不下。刚才送她来的助理早就接了个电话就走了,空荡荡的诊室里,只有她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呼吸声。
周砚递过来一包纸巾,包装是干净的白色,没有任何图案。“我认识舞团的首席康复师,”他突然开口,视线落在她湿透的发梢上,“他对芭蕾舞演员的肌肉发力模式很熟,可以帮你联系,复健计划能更贴合足尖动作的需求。”
林溪猛地抬头看他。窗外的雨还在下,玻璃上蒙着层水汽,他的白大褂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很清瘦,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却透着种让人放心的力量。那是她来这个国家后,收到的第一份不带目的的善意——不是舞团艺术总监“再跳不好就给我回国”的警告,不是合租室友“别太拼了”的敷衍安慰,是实实在在的、带着温度的帮助,像冬日里突然递到手里的热可可。
复健的日子过得很慢,慢得像足尖上的控制训练。她每天抱着印着密密麻麻肌肉图的康复手册去诊室,看周砚低头写病历的样子,他握笔的姿势很好看,食指第二节有块浅浅的茧;听他用平稳的语气讲解动作要领,“膝盖再弯一点,对,感受股四头肌的发力”。
有次她练单腿平衡时,脚踝突然一阵发软,眼看就要摔倒,是他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练功服传过来,烫得她心尖发颤,连呼吸都乱了节拍。
她开始偷偷在网上搜他的名字,看到他发表在医学期刊上的论文,标题里满是她看不懂的专业术语;看到他参加学术会议的照片,穿着深色西装站在台上,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又专注。她觉得这个男人像座沉稳的山,山顶覆着雪,山脚却藏着温泉,让她这种漂在异乡的浮萍,第一次有了想停靠的冲动。
可她始终没敢要他的联系方式。每次走出诊室,手都在口袋里攥出冷汗,那句“能加个微信吗”在舌尖转了又转,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她怕唐突,怕他觉得自己是别有用心的病人,更怕看到他礼貌却疏离的眼神,连这点微弱的温暖都失去。
直到拆绷带那天,她攥着早就准备好的感谢卡,卡面上画着只踮脚的小天鹅,在诊室门口徘徊了整整半小时,最终还是没能把卡片塞进了护士站的信箱。
后来她开始制造笨拙的偶遇。知道他胃不好,早上特意起早熬了小米粥,装在保温桶里送到诊室门口,说“家里熬多了”;看到他办公桌的笔筒空了,买了支新的钢笔送过去,说“超市打折顺手买的”;甚至借故问些康复手册上写得明明白白的问题,只为了能多待两分钟。但是他每次都不记得,每一次见面的自我介绍,好像没有人能够走入他的内心,好像他的世界里只有医学
她知道自己有点笨拙,像个刚学跳芭蕾的孩子,连基本的五位脚都站不稳,可她太想抓住那点温暖了,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里,周砚是她溺水时看到的唯一浮木。
直到刚才,在医院门口的咖啡馆,看到沈驰勾着周砚脖子的样子,看到周砚微微侧头时,眼里那抹她从未见过的纵容——那不是普通朋友的眼神,是藏在冰山底下的火,只对特定的人燃烧,连火苗的形状都带着专属的弧度。而她,不过是不小心路过火场的人,远远看到了点光,就天真地以为能靠过去取暖。
林溪走到窗边,猛地拉开百叶窗。远处的国家大剧院亮着璀璨的灯,巨大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夜空的星子,今晚有《天鹅湖》的首演,那两张票,是她半个月前就抢好的,心里偷偷盼着能和周砚一起看。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舞团发来的消息,问她明天上午的基训课能不能参加。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了个“能”。脚踝的隐痛还在,但好像没那么难熬了。或许追梦的路上,注定要一个人走很久,那些偶然遇到的温暖,就像舞台上的追光,亮过,照见过她的影子,就够了。
她转身打开客厅的灯,暖黄色的光线瞬间填满了房间。走到靠墙的练功镜前,她扶着镜沿,踮起没受伤的右脚,慢慢抬起左腿,做了个简单的阿拉贝斯克。镜中的女孩,穿着洗得发白的练功服,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虽然孤单,脊背却挺得笔直,像株在寒风里独自生长的白杨树。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可镜中的光,比任何霓虹都要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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