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溪找到沈驰时,他正陷在赛车模拟器馆最角落的玻璃隔间里。空气里循环着冷气,却压不住他身上蒸腾的热气——黑色速干T恤的后背洇出大片深色,像被暴雨浸过的云,顺着脊椎的弧度往下晕开。
方向盘被他攥得指节发白,手背上凸起的青筋像藏在皮肤下的赛道,屏幕上的银灰色赛车刚以一个漂亮的钟摆漂移甩过连续S弯,轮胎摩擦地面的尖啸混着引擎的轰鸣,还在降噪耳机里嗡嗡回荡,带着股要冲破耳膜的野性。
“沈先生。”林溪站在隔间外,指尖轻轻敲了敲磨砂玻璃。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敲玻璃的力道很轻,像怕惊扰了里面的专注,可那声音偏生穿透了机器的轰鸣,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精准地落在沈驰耳中。
沈驰摘下耳机的动作带着点惯性,耳尖还泛着运动后的红,鬓角的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滑,滴在T恤领口。转头看见是她,眉梢懒洋洋地挑了挑,没说话,只是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模拟器面板上按了暂停。屏幕瞬间定格在冲线前的最后一个弯道,赛车的尾翼还保持着倾斜的角度,像只蓄势待发的鹰。
林溪推开门走进来,空气里立刻涌来淡淡的汗味和橡胶模拟轮胎的味道,混着空调风,和舞团练功房里松香与木地板的气息截然不同。她手里捏着两张门票,这次不是粉白色带着蕾丝边的花哨样式,只是简单的米白色卡纸片,边缘裁得整整齐齐,像她此刻的神情。
“我下周六有场演出,”她把门票递过去,指尖微微发颤,指腹因为紧张泛着白,却没像上次那样红到耳根,眼神也平静了许多,像刚被雨水洗过的湖面,“不是《天鹅湖》,是我们舞团新排的现代舞剧。有段三分钟的独舞,是我跳的。”
沈驰没接,只是看着她。他的目光很深,像在扫描赛道上的每一处细节,指尖无意识地在方向盘的真皮握把上轻轻摩挲,留下又浅又快的痕迹。
“我知道……周医生可能对这些不感兴趣。”林溪笑了笑,嘴角扬起的弧度有点勉强,眼里的光比上次暗了些,却多了点释然的坦然,像终于放下了悬在心口的石头,“但我还是想邀请你们。不是以追求者的身份,是作为……被周医生治好的病人。那段独舞,是我受伤后重新编的,加了很多复健时练的平衡动作,比如单脚支撑转体,还有你上次在诊室看到的那种拉伸——算是……对这段日子的交代吧。”
她顿了顿,视线不自觉地落在沈驰的左臂上。那里的绷带早就拆了,只留下道浅浅的、几乎要融进皮肤的疤痕,藏在肘弯内侧,像条愈合的河。“我知道你和周医生关系很好。他帮过我很多,不止是治伤。”她的声音低了些,带着点回忆的温度,“刚受伤那会儿,我以为再也跳不了舞了,就在诊室里掉眼泪,止都止不住。他递给我纸巾,说‘别担心,复健做好了能跳得更好’。就那句话,让我咬着牙撑过了最疼的复健期。”
沈驰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安静下来的隔间里格外清晰。过了几秒,他突然伸手接过门票,指尖不经意碰到林溪的指腹,两人像被电流击中似的,都下意识缩了缩。“地址发我手机上。”他的声音比平时沉了些,像含着块温润的玉,听不出情绪。
林溪愣了愣,眼里闪过点惊讶,像突然被投进阳光的角落,随即笑了,这次是真的轻松,眼角眉梢都舒展开来,像卸下了什么重担:“好。我现在就发。谢谢。”
她转身要走,手刚搭在门把上,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视线落在暂停的屏幕上,突然说:“沈先生,你刚才在模拟器上的漂移很漂亮。车身摆动的弧度,像跳舞一样,有节奏。”
沈驰挑眉,没接话,嘴角却悄悄勾了勾,像被风吹起的衣角,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林溪带上门离开后,他把其中一张门票仔细地塞进牛仔裤后兜,另一张随手放在了旁边的储物柜上——那是周砚的专属位置,他总爱把浅灰色的外套搭在柜门上,保温杯稳稳地放在层板中央,像在这片嘈杂里,悄悄划定了一个属于自己的无声领地。
傍晚沈驰去医院接周砚时,他正靠在馆外的墙上,低头看着手机。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眼里,是林溪刚发来的剧场地址,附带一张小小的座位图,用红笔圈着两个位置,标注着“中间排,视野最好”。
“看什么呢?”周砚走过来,把搭在臂弯里的薄外套递给他。是沈驰早上落在他车里的那件,带着点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周砚身上惯有的雪松气息。
“没什么。”沈驰把手机揣进兜里,抬头时眼里闪着点狡黠的光,像藏了颗糖的孩子,突然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胳膊,力道不重,却带着股亲昵的熟稔,“下周六有空吗?带你去看个新鲜的。”
周砚看他这副模样,眼底的笑意像水纹一样漾开,大概猜到了什么,却没追问,只是嗯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纵容:“你安排。”
沈驰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往停车场走,步子迈得又大又快,像刚冲过终点线的赛车,声音里带着点藏不住的得意:“保证让你大开眼界。人家说那段独舞里有复健动作,说不定你还能挑出点专业毛病。”
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更长,交叠着晃过人行道的地砖,像两道并行的轨迹。沈驰偷偷侧头看了眼周砚的侧脸,晚风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鼻梁的线条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演出当天,沈驰来接周砚,这天他特意翻出衣柜里那件熨帖的浅蓝衬衫,领口的纽扣扣得一丝不苟,还对着镜子喷了点发胶。他拽着周砚往衣帽间走,手里拎着件浅灰色休闲款,把人按在镜子前比划:“别穿你那万年不变的白衬衫了,跟穿工作服似的。看剧得有看剧的样子,别让人觉得我们是来查舞台安全隐患的。”
周砚看着他对着镜子傻笑,指尖在衬衫纽扣上顿了顿:“是现代舞剧,不是交响乐晚会。”
“那也得正式点。”沈驰强行把衬衫塞给他,自己则对着镜子转了半圈,扯了扯袖口,“你看,这样多精神,等会儿林溪看到了,说不定还以为我们是来看她夺冠的。”
周砚无奈地换了衣服,浅灰色衬得他肤色更白,少了几分诊室里的清冷,多了点温和。沈驰看得眼睛发亮,伸手在他胳膊上捏了捏:“不错啊冰山,稍微打扮下还挺人模人样。”
周砚拍开他的手:“再闹就迟到了。”
沈驰坐进副驾时,把两张米白色票根夹在遮阳板上,票角露在外面,像只展翅的鸟。“不知道她紧张不紧张,”他系安全带时嘀咕,“跟我赛前候场的感觉是不是一样?心脏砰砰跳,腿肚子转筋。”
周砚发动车子,平稳地汇入车流:“她比你沉稳。”
“我去,我那是表面慌,心里稳如老狗。”沈驰不服气,“你是没见我冲线前那几秒,稳得能给轮胎纹数格子。”
剧场里灯暗下来时,沈驰还在小声跟周砚科普:“现代舞跟芭蕾不一样,不用踮着脚硬撑,讲究的是爆发力……”话没说完,舞台灯光“唰”地亮起,林溪穿着简约的黑色舞衣站在中央,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细却有力的轮廓,脚踝处的线条格外清晰,能看到复健时练出的肌肉线条。
音乐响起的瞬间,她动了。没有足尖鞋的束缚,她的动作比在舞团宣传片里更舒展,单脚支撑时的平衡感稳得惊人,手臂划过的弧度里,能看到复健时“肩关节绕环”动作的影子。
有个动作是她单腿跪在地上,慢慢向后仰倒,手臂撑地时的角度,手肘与肩同宽,指尖朝前,和周砚教她的“核心力量训练”姿势几乎一模一样,连腰背挺直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沈驰看得有些发怔,悄悄偏头看周砚。他正专注地盯着舞台,眉头微蹙,眼神里没有了平时的疏离,多了点医生看患者康复时的欣慰,像在评估一份完美的复健报告。“动作标准吗?”沈驰用气声问,生怕惊扰了舞台上的韵律。
周砚没转头,声音轻得像羽毛:“比复健时标准多了,核心力量控制得很好。”
独舞的**部分,林溪做了个连续三周半旋转,落地时稳稳踮起受伤的那只脚,足尖点地的瞬间,像踩在刀尖上的蝴蝶,虽然只有一秒,却赢得了全场掌声。沈驰下意识跟着鼓掌,手都拍红了,比自己冲线时还激动。
演出结束后,他们在后台走廊找到林溪。她刚卸了妆,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发梢有点乱,看到他们时,眼睛亮得像舞台上的追光:“你们真的来了。”
“跳得不错。”周砚先开口,语气里带着真诚的赞许,“脚踝控制力比最后一次复查时好太多,落地缓冲很标准。”
林溪笑了,这次的笑容里没有了之前的拘谨,多了点释然的坦荡:“谢谢您。其实最后那个踮脚,我练了三个月,每次落地都像踩在棉花上,今天总算没晃。”她看向沈驰,眼里带着点揶揄,“沈先生觉得,比你在模拟器上的漂移好看吗?”
沈驰挑眉,手指在膝盖上敲了敲:“各有千秋。不过你落地那下够稳,比我上次在湿滑赛道上救车时还稳,至少没让观众捏把汗。”
三个人都笑了,之前的尴尬像被舞台灯光烤化了,消散在后台的暖风中。林溪从包里拿出两个小盒子,打开来是舞团定制的钥匙扣:“谢礼,不值钱,但算是个纪念。”递给周砚的那个,挂着个小小的足尖鞋模型,银色的,闪着微光;递给沈驰的,则是个迷你赛车造型,车轮还能转动。
“谢谢。”周砚接过来,指尖捏着足尖鞋模型转了半圈,放进外套口袋里。
回去的路上,沈驰把赛车钥匙扣挂在自己的车钥匙上,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悦耳。“其实她挺厉害的,”他突然说,“一个人在这儿追梦,受伤了也没哭着喊着要回国,换成我,说不定早就撂挑子去开赛车场了。”
“嗯。”周砚应了一声,方向盘轻轻一打,避开路边的积水,“舞者和赛车手很像,都得跟自己的身体较劲,跟极限死磕。”
沈驰转头看他,路灯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把侧脸的轮廓描得很柔和。“那我们呢?”他声音轻了些,带着点试探,“我们算不算……一起较劲的人?你跟我的韧带较劲,我跟你的冰山脸较劲。”
周砚握着方向盘的手顿了顿,侧头看他,眼里的光比剧场的聚光灯还亮,映着沈驰的影子:“别胡闹。”
“切,这怎么能算是胡闹呢”
车窗外的霓虹飞快倒退,像流动的色块,染红了周砚的侧脸。沈驰把钥匙扣举到眼前,借着路灯看上面的赛车纹路,突然觉得,有些相遇就算开始时有摩擦,最后也能变成温暖的风景。
就像林溪的独舞里藏着复健的影子,他和周砚的关系里,那些抢糖吃的日子,那些故意捣乱的瞬间,也悄悄长成了彼此在意的形状。
“对了,”沈驰突然拍了下车窗,“下个月城郊有场邀请赛,我报了名。给你留前排票,让你看看什么叫‘赛道上的现代舞’,漂移的弧度比她转体还标准,你会来的吧!”
周砚嘴角弯了弯,眼里盛着笑意:“好。不过别像上次练习赛那样,冲线后差点撞进缓冲区,还嘴硬说是‘战术性减速’。”
“那是意外!赛道上的石子跟我有仇!”沈驰炸毛,却忍不住笑起来,肩膀往周砚那边靠了靠,“到时候给你准备个望远镜,让你数我过弯时轮胎冒烟的圈数。”
车里的音乐很轻,是首舒缓的钢琴曲,混着两人的笑声,像首没写完的歌。沈驰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突然觉得,这段旅程比他想象的更热闹,也更温暖。
原来并肩同行的意义,不只是分享冲线时的欢呼,还有见证彼此身边那些悄悄绽放的光——林溪在舞台上重新起舞的光
他悄悄把钥匙扣往周砚那边挪了挪,金属的凉意透过布料传过去,像在说一个不必说破的约定。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