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砚回到家时，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暖黄的光流泻下来，把他疲惫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弯腰脱鞋，手指触到白大褂袖口时，布料上残留的消毒水味钻进鼻腔，带着医院特有的清冷，这才后知后觉地松了口气——总算从一整天的紧绷里抽离出来了。
客厅没开灯，只有窗外的霓虹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几道模糊的、流动的光影。他走到沙发旁坐下，背脊陷进柔软的靠垫里，却没觉得轻松。
酒吧里那幕画面总在眼前晃：沈驰仰头喝酒时，喉结滚动的弧度在暖光里格外清晰；被苏哲逗笑时，眼角的纹路里盛着碎光，连带着后颈的碎发都在微微颤动；还有两人撞肩时，那份无需言说的熟稔，像藤蔓似的缠上来，成了根细刺，扎在心里，不深，却密密麻麻地硌得慌。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短促的嗡鸣像根针，刺破了客厅的寂静。
周砚的指尖在膝盖上顿了顿，才慢慢掏出来。屏幕亮起的瞬间，光映在他眼底，是沈驰的消息。
“周医生，今天训练超神，比以前还快。”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两秒，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关节微微动了动，差点就敲下“知道了”。可转念一想，这人刚才在酒吧里跟发小碰杯时笑得那样热络，转头就来跟自己报喜？算什么？把他当什么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屏幕再次亮起。
“你说奇怪不，今天赛车的刹车有点软，调了三次才好，是不是跟天气有关？明天你上班吗？我去给你送点上次落你那的东西。”
周砚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屏幕边缘。找借口的样子还是老一套，连理由都懒得换个新鲜的。
他想起沈驰以前举着擦破皮的手指，一脸“我快不行了”的表情凑到诊室来，眼底却藏着点不易察觉的狡黠，像只揣着小心思的大型犬。那时候只当是病人耍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现在想来，那些拙劣的借口背后，竟像是……刻意的靠近？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用力压了下去，指尖猛地收紧，差点按到删除键。
紧接着，一条语音弹了出来，带着红色的未读标记。他犹豫了半秒，还是点了播放。沈驰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带着点酒后的含糊，像是刻意压着嗓子，想让语气听起来正常些，可尾音里那点藏不住的试探，还是漏了出来：“周砚，你忙完了吗？” 后面紧跟着一条文字，像是补漏似的：“没别的事，就问问。”
周砚的指尖骤然收紧，手机壳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留下几道青白的印子。
忙完了吗？他刚才在酒吧里跟苏哲碰杯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哪有空惦记自己忙没忙完？
心里那股无名火又窜了上来，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连带着呼吸都重了半分。他甚至能想象出沈驰发消息时的样子：或许正瘫在沙发上，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还带着酒后的红，手指在屏幕上敲敲打打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苏哲刚才说的笑话，还是哪个技师聊的赛车参数？反正，不会是真的在担心他忙不忙。
他点开输入框，光标在屏幕上闪得刺眼。打了个“嗯”字，觉得太冷淡，像在敷衍；想回“在忙”，又觉得是自欺欺人，明明此刻他正空坐在客厅里；最后指尖悬在键盘上，想问问“你不是在跟苏哲喝酒吗”，敲到一半，又狠狠按了删除键——对话框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
问这些干什么？显得自己多在意似的。
周砚深吸一口气，胸腔里的闷火被这口气顶得更旺。他把手机屏幕按灭，随手扔在茶几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他起身走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玻璃杯壁凝着水珠，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去，冻得他打了个轻颤，却压不住心里的躁。
他走到阳台，推开窗。晚风带着深秋的凉意灌进来，吹得窗帘猎猎作响，也吹得他脸颊发僵，总算清醒了些。楼下的街道上，偶尔有车驶过，车灯划破浓稠的夜色，又很快被黑暗吞没，像从未出现过。
他不该这样的。周砚对着窗外的夜空想。沈驰有自己的生活，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有视若生命的赛道，他只是个医生，是沈驰手伤时不得不打交道的人。现在手好了，能重新握方向盘了，自然不必再像以前那样，有事没事就往他这儿跑。
道理都懂，可心里那点别扭劲就是过不去，像块石头堵着，沉甸甸的。
周砚转身回到客厅，拿起手机，干脆长按电源键。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更闷了——眼不见为净，可心里的念头却跑得更欢了。
他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厚的外科专著，书页边缘都被翻得起了毛边。翻开，密密麻麻的文字和精细的解剖图谱铺在眼前，这本该是最能让他静下心的东西，可今天，那些铅字像是活过来似的，在眼前晃来晃去，笔画扭曲着，最后都变成了沈驰在酒吧里仰头笑的样子，眼底的光比吧台上的灯还亮。
他“啪”地合上书，放回书架，发出一声闷响。又转身去厨房，打开冰箱翻找食材。鸡蛋在碗沿磕碎的轻响，面条下锅时的咕嘟声，抽油烟机嗡嗡的轰鸣……他试图用这些琐碎的声响填满空荡荡的屋子，也填满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面条煮好了，盛在白瓷碗里，冒着热气，葱花浮在汤面上，香气袅袅。周砚坐在餐桌旁，拿起筷子，慢慢吃着，味同嚼蜡。舌尖尝不出盐味，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连带着胃里也发慌。
窗外的夜越来越深，墨蓝的天幕上没什么星星。手机安安静静地躺在茶几上，屏幕黑着，像块被彻底遗忘的石头。
周砚放下筷子，看着碗里剩下的半碗面，忽然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他哪是在生沈驰的气？分明是在气自己，气自己竟会因为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乱了心神，失了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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