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半夜，周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下的床单被蹭得发皱，窗帘没拉严的缝隙里，月光像被裁剪过的银丝带，斜斜地铺在地板上，亮得有些刺眼。
那道光亮缠着他的思绪，像根扯不断的丝，把沈驰在酒吧里仰头笑的样子、发消息时或许带着酒气的侧脸，还有自己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劲，都缠成了一团乱麻。
他索性起身，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却没让脑子清醒半分。走到客厅，茶几上的手机依旧黑着，屏幕蒙了层薄灰，像块沉在水底的石头，连半点声息都不肯给。
他蹲下身，指尖悬在电源键上方，指腹几乎要贴上那片冰凉的区域——开了机又能怎样？回消息吗？回什么？问他昨晚睡得好不好，有没有头疼？还是带着点说不清的火气，质问他为什么一边跟发小碰杯说笑，一边又发来那些没头没尾的消息，把他当什么了？
周砚站起身，走到阳台。凌晨的风更凉了，卷着深秋的寒气往衣领里钻，他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薄毯，指尖却还是被吹得发僵。远处的天际线已经泛出淡淡的鱼肚白，像被墨汁洇过的宣纸，透着点朦胧的亮。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医院的诊室很快会挤满病人，手术刀会在他手里重现精准，可他还困在昨晚的情绪里，像个原地打转的傻子，连自己都觉得可笑。
手机就在这时突然震动起来，短促而密集的嗡鸣在寂静的客厅里炸开，格外刺耳。
周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几乎是踉跄着跑过去的。指尖刚触到手机壳，又顿了半秒，才猛地抓起——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却不是沈驰，是医院的紧急通知，红色的字体格外醒目：“突发腹腔大出血，急需主刀医生，速到。”
他松了口气，胸口那点紧绷的力道骤然散去，却又漫上来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迅速换好衣服，白大褂往胳膊上一搭，抓起车钥匙往外走。关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茶几上的手机，屏幕已经暗下去，依旧是那块沉默的石头。终究还是没带走。
医院的走廊永远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清冽得能穿透所有情绪。周砚冲进手术室，洗手、消毒、穿手术服，指尖划过无菌手套的瞬间，所有动作都变得行云流水，仿佛昨晚的烦躁、纠结、那点莫名的火气，从未存在过。
当手术刀握在手里时，他的眼神瞬间变得专注而冷静，瞳孔里只剩下显示屏上的影像和腹腔里的脏器，所有的杂念都被隔绝在手术室外，连同沈驰的名字一起，暂时锁进了意识深处。
这台手术做了四个小时。当最后一针缝合线打好结，助手递来止血钳的瞬间，周砚才觉得后颈的肌肉已经僵得发疼。
摘下口罩，后背的汗水浸透了手术服，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他靠在墙上喘着气，护士递过来一杯温水，笑着说：“周医生，您这手也太稳了，刚才那几个年轻医生都看呆了，说您下刀的时候，连呼吸都跟着您的节奏呢。”
周砚笑了笑，没说话。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才握着手术刀剥离粘连组织时，指尖在某个瞬间竟微微一顿——他想起了沈驰握着方向盘的样子，想起那人说“方向盘的轻重得跟着弯道走”时，眼底的光比赛道的灯光还亮，指节发力时，肌肉的线条和他此刻握着刀柄的弧度，竟有几分莫名的重合。
回到诊室时，已经是中午。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办公桌上投下一道道金亮的线，落在积了点灰尘的文件夹上，浮动的尘埃都看得清晰。
周砚坐下，刚想端起桌上的水杯，目光就被桌角的东西吸引了——那是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毛巾，边角都对齐了，旁边压着一张浅黄的便签纸，上面的字迹龙飞凤舞，带着点张扬的力道，一看就是沈驰的手笔：
“上次落你这的，谢了。手没事，勿念。”
周砚拿起毛巾，布料是他熟悉的质感，还残留着淡淡的洗衣液香味，和他常用的那款薰衣草味一模一样。他捏着纸条，指尖反复划过“勿念”两个字，纸边被蹭得发毛。
忽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人倒是会省事，连面都懒得见，直接把东西放这儿就走了，是怕他追问昨晚的消息，还是根本就没当回事？
他把毛巾塞进抽屉，和那瓶被遗忘的碘伏放在一起。那张纸条却被他捏在手里，反复看着，看那“勿念”两个字的笔画，看那“谢了”里藏着的点别扭，直到护士敲门进来提醒：“周医生，下午的门诊病人已经到了，第一个是换药的。”他才反应过来，赶紧把纸条塞进白大褂的口袋里，指尖触到布料下的硬纸壳，像藏了个小小的秘密。
下午的门诊很忙，一个接一个的病人，换药的、拆线的、复查的，问诊声、医疗器械的碰撞声、护士的提醒声，把诊室填得满满当当，让他没时间再想别的。
直到夕阳西下，最后一个病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诊室里再次安静下来，沈驰的影子才又悄悄冒了出来，从文件夹的缝隙里，从百叶窗的光影里，从口袋里那张纸条的边角里，一点点漫上来。
周砚拿出手机，犹豫了很久，还是点开了和沈驰的对话框。他发的那些消息还停留在那里，“周医生，今天训练超神”“刹车有点软”“你忙完了吗”，像一串无人问津的脚印，孤零零地印在屏幕上。
他输入了一行字：“东西收到了。”想了想，觉得太淡，像在应付；又删掉，换成：“手术顺利。”还是不对，像在刻意汇报；最后，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很久，还是全部删掉，退出了对话框。
有些话，隔着屏幕说不清楚。周砚想。那些藏在“勿念”背后的别扭，那些没回消息的原因，或许，当面说更好。
他收拾好东西，走出医院。晚风温柔，带着点白日阳光的暖意，吹得人骨头都松了些。他没有直接回家，方向盘打了个弯，竟鬼使神差地走向了车队训练馆的方向。
远远地，就听到了引擎的轰鸣声，低沉而富有力量，像某种生物的心跳，隔着几条街都能感受到那份震颤。训练馆的大门敞开着，夕阳的金光铺在赛道上，沈驰正在上面飞驰，黑色的赛车像一道闪电，在阳光下划出优美的弧线，过弯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得能刺破空气。
周砚把车停在路边，没下去，就坐在驾驶座上，静静地看着。沈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赛车在经过门口时，速度猛地慢了下来，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沈驰带着笑意的脸，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鼻尖还沾着点赛道的灰尘。
他对着周砚的方向，用力挥了挥手，嘴角咧得很大，眼底的光亮得像天上的太阳，把夕阳的金光都比了下去。
周砚的心跳，在那一刻，彻底乱了节奏。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方向盘，指节泛白，连呼吸都忘了该怎么调整。
他看着那道黑色的赛车重新加速，引擎的轰鸣再次响起，却觉得那声音像是撞在自己的胸腔里，震得他耳膜发鸣，连带着口袋里那张纸条的边角，都像是在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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