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驰攥着那张检查单，指腹把薄薄的纸页捏出了褶皱。肩膀的疼还在钻心，像有只手攥着筋络往死里拧，可脑子里转悠的全是刚才那医生的脸。
白大褂穿在他身上怎么就那么顺眼？别人穿像裹了层白麻布，他却穿出了种禁欲的利落感。
领口扣到最上面一颗，偏偏不显死板，反倒衬得脖颈线条又直又利落，喉结在皮肤下轻轻滑动时，看得人心里有点发紧。尤其是那双眼睛，颜色浅得像淬了冰的琥珀，看人时冷冰冰的，可刚才低头检查他肩膀时，睫毛垂下来，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居然有点……他妈好看。
“操，沈驰你想什么呢。”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后槽牙咬得发紧，脚步没停，往放射科挪。走廊里的消毒水味呛得他皱眉，带着股医院特有的、能把活人气儿吸走的冷意。
比起这地方，他还是更习惯赛道上的汽油味——那味道冲是冲，却带着股活气，混着橡胶燃烧的焦糊味，能把人血液里的躁动全勾出来，不像这儿，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还有点发闷的绝望感，像被按在水里透不过气。
拍核磁共振的时候更要命。机器“哐当哐当”响，震得耳膜发麻，他得一动不动躺着，左肩的韧带像被人用镊子夹着往外拽，稍微动一下就疼得他龇牙咧嘴，冷汗顺着太阳穴往下淌。他闭着眼，满脑子却都是周砚刚才说的话，一字一句，冷得像冰碴子。
“七号弯道，车身倾斜超过四十度……”
这家伙居然真能记住这些？沈驰有点惊讶，甚至忘了疼。车队的工程师复盘时才会精确到角度，还得对着数据一遍遍算，一个骨科医生怎么会对这个这么敏感？他说自己懂机械原理，鬼才信。
说不定以前真是玩赛车的，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转行当了医生？这念头一冒出来，沈驰突然觉得这冰山医生有意思多了，像台锁着密码的赛车，等着人去破解。
从机器里出来时，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左腿因为刚才比赛时的颠簸还在隐隐作痛。拿着片子往回走，脚步放得很慢，心里打着小算盘。直接回去太没劲儿，得找个由头跟周砚多说几句话才行，哪怕是被他怼几句呢。
推开诊室门，周砚正在写东西，侧脸对着他，阳光从百叶窗的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光影，把鼻梁的轮廓衬得愈发锋利。听见动静，他头也没抬，笔尖在纸上划过，声音平平的：“片子放桌上。”
沈驰依言放下，故意往桌边凑了凑，肩膀“不小心”撞到桌角，疼得他“嘶”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对方听见。
周砚终于抬头，眼神扫过来，带着点审视，像在看个碰瓷的无赖：“碰瓷？”
“哪能啊。”沈驰龇牙咧嘴地揉着肩膀，顺势往旁边的椅子上坐，椅子腿在地板上拖出道刺耳的响，“周医生，你这桌子摆得也太不是地方了，存心绊人是吧？对了，你刚才说你懂机械原理？家里开修车行吗？”
周砚没理他的茬，拿起片子对着光看，眉头微蹙，指尖在片子边缘敲了敲：“韧带撕裂比我估计的要重，得做固定，最近两周不能剧烈活动，包括开车。”
“两周？”沈驰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肩膀的疼都忘到九霄云外了，“那下周的练习赛怎么办？赞助商那边盯着呢，我要是缺席……”
“练习赛重要还是胳膊重要？”周砚把片子放下，眼神冷下来，像结了层薄冰，“不想以后握方向盘都费劲，就乖乖听话。”
又是这种教训人的语气，跟他爸似的。沈驰心里有点不爽，后槽牙磨了磨，可看着对方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到了嘴边的反驳又咽了回去。他突然想起刚才在休息室，护士们闲聊时说周砚是来进修的，好像还是国内挺有名的医院派来的。
“你从国内来的？”他换了个话题，尽量让语气听起来随意，像聊天似的，“哪个医院的？协和还是华西？回头我要是回国养伤，说不定还能找你，给我打个折呗。”
周砚的动作顿了顿，笔尖悬在纸上，没看他，声音淡得像水：“与你无关。”
“别这么冷淡嘛。”沈驰笑了笑，故意往前凑了凑，椅子腿又在地上拖出声响，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点清冽的皂角香，居然不难闻，像雪后松林的味道，“大家都是中国人，在国外碰到就是缘分。再说了，你刚才都记住我比赛的弯道角度了，肯定不是普通观众吧？是不是以前也玩过赛车？玩得怎么样？比我厉害？”
周砚终于抬眼，眼神里的冷淡又深了几分，像寒冬结了冰的湖面，能把人冻透：“沈先生，我是医生，不是你的车友。现在谈你的治疗方案，或者你想换个医生？我可以帮你联系。”
这话够直接，跟手术刀似的，一下就把沈驰噎得够呛。他摸了摸鼻子，有点下不来台，耳朵尖却莫名有点发烫。可心里那点好奇不仅没消，反而更旺了，像被点燃的引擎，越烧越烈。这人越是藏着掖着，他越觉得有故事，非挖出来不可。
周砚已经拿起了绷带和固定夹板，金属夹板在阳光下闪了下光：“过来，固定。”
沈驰磨磨蹭蹭地走过去，坐下时故意把椅子往周砚那边挪了挪，膝盖几乎要碰到他的白大褂。对方的手指碰到他肩膀时，还是那么凉，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动作却稳得惊人，缠绷带的力度不松不紧，刚好能固定住撕裂的韧带，又不会勒得他喘不过气，连打结的位置都避开了最疼的地方。
“你手法挺熟练啊。”沈驰没话找话，眼睛盯着他低头时露出的后颈，皮肤白得晃眼，“经常给赛车手处理伤？是不是以前见多了？”
周砚没说话，缠到一半，突然停手，抬头看他，睫毛上还沾着点阳光的碎片：“沈先生，如果你不想明天疼得哭出来，最好别说话。”
沈驰被他看得一愣。阳光刚好落在周砚眼底，那片浅琥珀色里好像藏着点别的东西，不是单纯的冷淡，倒像是……厌烦？还是别的什么？像被戳中了痛处，却又死死憋着，不肯露出来。
他识趣地闭了嘴，可眼睛没闲着，偷偷打量周砚。看他专注的样子，看他抿紧的嘴角（下唇中间有个很小的窝），看他白大褂袖口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的，血管像蓝色的河流，在皮肤下轻轻跳动。
固定好肩膀，周砚又开了些药，玻璃瓶碰撞发出轻响。他交代注意事项，语气公事公办，像在宣读医嘱：“三天后过来复查，别想着偷偷去练车，我会跟你们车队经理联系，让他盯着你。”
“不是吧？”沈驰哀嚎一声，差点没坐稳，“你还告老师？周医生你这也太不地道了！”
周砚没理他，把药单递过来，指尖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还有事？”
“没事了，冰山医生。”沈驰接过药单，站起来时故意晃了晃，装作站不稳的样子，“不过周医生，谢了啊，虽然你说话难听了点，但手艺还行。”
周砚没应声，已经低头开始整理病历，仿佛他只是空气。
沈驰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周砚坐在窗边，阳光勾勒出他挺直的脊背，白大褂的下摆被风掀起个角，露出里面深色的衬衫。他低着头，侧脸在光里，安静得像幅画。
他突然觉得，这趟医院没白来，肩膀疼成这样也值了。
走出医院，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发烫，把赛道上的热气全裹了过来。沈驰摸了摸固定着的肩膀，绷带里的疼还在隐隐作祟，可心里却有点莫名的雀跃，像刚赢了比赛似的。
“两周不能练车啊……”他低声嘟囔，随即又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眼里闪着狡黠的光，“正好，有时间来会会这冰山。”
他掏出那部碎了屏的手机，屏幕上的蛛网纹像朵绽开的花。给阿杰打了个电话，声音里带着笑：“喂，阿杰，帮我查个人……就是墨尔本这家医院的一个医生，叫周砚，骨科的，好像是来进修的……对，越详细越好，尤其是他以前是不是跟赛车沾过边，玩没玩过，家里人有没有干这个的……查到了第一时间告诉我，谢了兄弟！”
挂了电话，沈驰抬头看了看医院的大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个势在必得的笑。
周砚，是吧？
你这台锁着密码的赛车，老子还就非要解开了。
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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