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驰把车停在医院对面的巷子里，没立刻下去。车窗降下一半，晚风灌进来，卷着桉树叶子的清苦味，混着远处街灯的光晕，把车厢里的空气搅得有点闷。他盯着医院门诊楼的灯光，亮得有些刺眼，一排排窗户像棋盘上的白子，其中一扇后，大概还坐着那个穿白大褂的身影——像周砚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看着人时总带着点审视，却又莫名让人觉得踏实。
手机又震了下，是周砚发来的康复计划图片，字打得整整齐齐，宋体五号，连标点符号都透着股手术刀般的严谨。沈驰盯着看了会儿，突然笑了——这人连发个短信都像在写病历，连“每日三次”后面都要加个括号，注明“早中晚饭后半小时”。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烟盒，硬壳子硌着掌心。想抽一根，打火机都摸到了，又想起周砚上午说的“吸烟影响血液循环，不利于韧带修复”，手顿了顿，又把烟盒塞回兜里，连带打火机一起，像是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肩膀的绷带被刚才跟林浩那通火气挣得有点松，边缘蹭着皮肤发痒。他抬手想勒紧点，指尖碰到绷带下的皮肤时，突然想起周砚拆绷带的样子。
刚才在诊室里，周砚拆绷带的动作很轻，指尖偶尔碰到他的皮肤，凉得像冰块，却没弄疼他。沈驰当时没敢吭声，连呼吸都放轻了——他其实有点怕疼，小时候摔破膝盖能哭到整条街都听见，只是在赛道上装惯了硬汉，早就忘了怎么示弱。
“操，沈驰你没救了。”他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推开车门。鞋底踩在碎石子路上，发出沙沙的响，像在给自己壮胆。
走到门诊楼门口，保安大叔看他眼熟，抬了抬下巴没拦。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数字往上跳的时候，他突然有点慌，手在裤兜里攥出了汗。不知道上去了该说什么。总不能说“我被人骂了，心里堵得慌，来你这儿躲躲”吧？那也太丢人了，比输了比赛还难堪。
周砚的诊室门没关严，留着条缝，透出里面的灯光，像块融化的黄油。沈驰扒着门缝往里看，见周砚正低头写东西，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柔和，连那点拒人千里的疏离感都淡了些，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倒有了点烟火气。
他正看得出神，门突然被从里面拉开，周砚站在门后，眉头皱着，眼神里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扒着门缝看什么？做贼？”
沈驰吓了一跳，差点撞到门上，下意识捂住肩膀，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没、没什么，就是路过，顺便来看看你……下班了没。”
周砚的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圈，从泛红的耳根到紧抿的嘴角，像是看穿了他的谎话，语气平淡却一针见血：“刚复查完就路过？你家在这方向？”
“呃……”沈驰没词了，挠了挠头，指腹蹭过头发，带起点汗味，“就是突然想起，康复计划有个地方没看懂，过来问问。怕明天忘了。”
周砚侧身让他进来，转身回了座位，白大褂的下摆扫过椅子腿，带起一阵风。“哪条？”
沈驰走到桌前，手指在康复计划表上胡乱点了点：“这个，什么叫‘等长收缩训练’？听着像搞物理实验。”
周砚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示意图，线条干净利落，像手术刀划开皮肤的轨迹：“就是肌肉收缩时长度不变，比如这样。”他抬了抬胳膊，示范了个动作，手肘弯到九十度，稳稳停住，“你现在的情况适合这个，不会牵扯到韧带，还能保持肌肉活性。”
沈驰盯着他的手看，那只手刚给别人做完检查，指腹上大概还沾着消毒水的味道，却比他自己握方向盘的手稳多了，连示范动作都精确得像用尺子量过。
“哦，懂了。”他没话找话，眼睛瞟到桌角的向日葵，花瓣又挺括了些，“周医生，你还不下班啊？这都快十点了。”
“还有几份病历没写完。”周砚低头继续写，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沙沙响，“你可以走了，门口打车很方便。”
“不急。”沈驰拉了把椅子坐下，故意把椅子往周砚那边挪了挪，“我在这儿等你，反正回去也没事干，公寓里就我一个人，冷清清的。”
周砚没理他，诊室里只剩下钢笔划过纸张的声音，还有墙上挂钟滴答滴答的响。沈驰坐着没动，偷偷看他写字的样子，看他偶尔皱起的眉头（大概是碰到了难搞的病例），看他白大褂领口露出的那点皮肤（比赛道上的反光镜还白）。刚才被林浩搅起来的烦躁，像被这安静的氛围熨平了似的，慢慢沉下去了，连肩膀的疼都淡了些。
过了会儿，周砚放下笔，合上病历本，起身收拾东西：“走了。”
“好。”沈驰立刻站起来，跟在他身后，像个跟屁虫，脚步都透着点雀跃，连自己都没察觉。
两人一起走出门诊楼，晚风一吹，沈驰打了个哆嗦，胳膊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周砚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脚步放慢了些，等他跟上。
走到停车场，周砚停下脚步，指了指自己的车：“你车呢？”
“在对面巷子里。”沈驰指了指方向，路灯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周砚点点头，打开自己的车门——是辆低调的黑色轿车，没什么标志，看着像个老干部开的，和他的人一样，没什么存在感，却透着股扎实。
“周医生，”沈驰突然开口，声音在晚风中有点飘，“谢了啊。”
周砚回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疑惑，像在问“谢什么”。
“没什么。”沈驰笑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刚才的阴霾散了大半，“就是觉得，你这人虽然冷了点，但还挺靠谱的。比某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强多了。”
周砚没说话，发动了车子。引擎声很轻，像只蛰伏的兽。车窗降下，他探出头，语气还是淡淡的，却比平时软了点：“回去好好做康复，别胡思乱想。韧带长不好，以后别说赢比赛，方向盘都握不稳。”
沈驰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眼角的细纹都挤了出来：“知道了，冰山大人！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周砚的车汇入车流，红色的尾灯越来越远，沈驰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和周砚的聊天界面，那句“知道了，冰山大人”后面，跟着个龇牙的表情包。他突然觉得，林浩的话好像也没那么刺耳了。
至少，不是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个只会玩命的疯子。至少，有个人会盯着他的韧带，操心他能不能握稳方向盘。
晚风又吹过来，带着桉树的清苦味，沈驰却觉得，这味道好像也没那么难闻了。他转身往巷子里走，脚步轻快得像刚赢了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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