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钟的摆锤晃过第六下时,防盗门被叩了两声,轻得像落了片雪,敲完便没了声息。客厅里,许知宁正用抹布擦着茶几上的栀子花瓣——清晨扫院时捡的,干透了,脆得像陈年的纸片,指尖稍一用力就碎成粉,簌簌落在桌面上,像谁没忍住的叹息。听见叩门声,她捏着花瓣的手猛地收紧,碎瓣钻进指缝,刺得人心里发涩。
楼道的灯光斜斜切进来,在玄关地面投下道瘦长的影子,边缘毛乎乎的,像被水泡过的纸。许言随就站在那片光影里,一件黑色大衣裹得严严实实,领口立着,把半张脸埋进去,只露出段冷硬的下颌线,绷得像根快断的弦。衣摆垂到膝盖,料子看着是旧的,磨出点泛白的边,却依旧挺括,像株被冻硬的芦苇,看着脆,实则拗得很。她单手拎着只深灰帆布包,带子在肩上勒出道红痕,另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指节顶着手套,显露出青白的颜色。
抬眼时,她的目光扫过客厅,又飞快地缩回去,像被什么烫着了。瞳仁是深黑的,蒙着层雾似的,看不真切,眉骨在眼下投出片青黑的阴影,鼻梁是道生硬的折线,从眉骨处直直落下来,连鼻尖都带着点倔气。嘴唇藏在立领后,只看得见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像块被捏皱的锡纸。
“小姑。”她开口时,声音从立领后挤出来,闷闷的,带着点被冻住的沙哑,干巴巴的,像从喉咙里咳出来的。
许知宁侧身让开,目光落在她的大衣上——版型是最普通的直筒,却被穿得像副壳,袖口扣得死紧,连点风都漏不进去,只在肘弯处堆着几道旧褶,像洗不掉的疤。许言随走进来,帆布包往玄关柜上一放,发出声闷响,随即站定在换鞋凳旁,脊背挺得笔直,却透着股说不出的局促,大衣下摆扫过地面,带起点灰尘,在光里飘了飘。
“房间在南边。”许知宁往客房方向偏了偏头,视线掠过她露在大衣外的手腕——空空的,只有道浅淡的勒痕,像刚摘了什么细链子,红得刺眼。
许言随没应声,只是往客房走,大衣下摆擦过地板,发出点沙沙的响,像谁在暗处磨牙。她的步子迈得很僵,步幅忽大忽小,像踩在刀尖上。走到客房门口时,她回头瞥了许知宁一眼,立领下的嘴唇动了动,半天才挤出三个字:“不用管。”说完推门进去,门板“咔嗒”一声合上,却没关严,留着道细缝,像道没愈合的伤口。
许知宁望着那道门缝,目光落在透出来的微光上——光里浮着些尘埃,在空气里慢慢沉,像心里堵着的那些话,吐不出,咽不下。
厨房的砂锅里炖着排骨汤,咕嘟声漫出来时,许知宁盛了碗放在餐桌中央,朝客房方向扬了扬下巴:“汤好了。”声音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发颤。
门缝里探出个影子,许言随走出来,大衣依旧扣得严实,只领口松了粒扣子,露出点苍白的脖颈,青筋像细蚯蚓似的爬着。她走到餐桌旁,没坐,低头盯着汤碗,碗里的油花聚了又散,像她眼里那点忽明忽暗的光。然后她抬手解大衣扣子,动作笨笨的,手指在纽扣上滑了两下才捏住,像在跟谁赌气。脱下来的大衣被她搭在椅背上,衣型垮了点,露出里面起球的毛衣边,像层被戳破的伪装。
她穿着件深灰高领衫,袖口堆在手肘,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草,握着勺子时,指节泛着青。喝汤时,她的下颌动得很慢,像吞什么苦药,喝完把碗往桌上一推,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谢谢。”
转身回客房时,她抓起椅背上的大衣往身上裹,动作急慌慌的,像怕被谁看见里面的窘迫。门板合上的瞬间,许知宁瞥见她大衣口袋里露出的半截素描本,封面是磨破的黑,边角卷得像枯叶。
傍晚天色转阴,许知宁往阳台收衣服时,看见许言随站在客厅窗边,大衣立领竖着,像只缩在壳里的蜗牛。她望着窗外的梧桐,背影在暮色里像块浸了水的黑布,肩线看着宽,却抖得像被风吹的纸,连带着大衣下摆都在颤。
“要下雨了。”许知宁的声音很轻,像怕惊飞什么。
许言随没回头,大衣下摆被风掀起个角,露出里面磨破的袖口:“嗯。”声音从立领后钻出来,带着点哭腔似的,却又硬憋着,像根快绷断的橡皮筋。
雨点砸下来时,许言随从帆布包里翻出素描本,坐在沙发最外侧,大衣没脱,就那么敞着怀,露出里面起球的毛衣。她没开灯,借着窗外的天光动笔,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涩,像生锈的锯子拉着木头。画里的梧桐树歪歪扭扭,枝桠是断的,叶子是破的,透着股说不出的委屈。
许知宁翻着书,目光扫过画纸,喉咙发紧:“风会吹弯枝桠,却吹不断的。”
笔尖猛地顿住,在纸上戳出个黑窟窿。许言随抬眼时,立领后的目光红了点,像浸了水的石子:“不用你教。”声音里带着点哭腔,却又梗着脖子,像只炸毛的小猫。
说完,她把素描本胡乱塞进帆布包,站起身,大衣下摆扫过沙发,带起阵凉飕飕的风,像谁在背后泼了盆冷水。回客房时,她的步伐磕磕绊绊,大衣背影在走廊里晃,像片随时会被雨打落的叶。
雨越下越大,敲得玻璃噼啪响,像在替谁哭。客房的门缝里透出点灯光,隐约有笔尖划过纸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像谁在暗处抽噎。许知宁站在门外,红绳被风吹得晃,流苏扫过皮肤,痒得人想掉眼泪。
许知宁站在客厅中央,望着客房那扇只虚掩着的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的红绳。那红绳磨得皮肤有些发糙,像她此刻心里的触感——涩,且钝。
她看见许言随方才站在玄关时,黑色大衣将她裹成一株冻硬的芦苇,立领后的下颌线绷得像冷铁,可当目光扫过她指尖的栀子花瓣时,那深黑瞳仁里的雾,却悄无声息地滞了半秒,像被什么烫着。许知宁知道,那不是烫,是这孩子藏在冰封外壳下,一丝几不可察的怔忪——像极了林芝悦当年,第一次瞧见她案头栀子时,眼里闪过的惊芒。
这个念头让她心口猛地一缩,酸涩感顺着喉咙往上涌。她望着许言随腕间那道浅淡的勒痕,红得刺眼,像极了林芝悦从前戴的银链留下的印子。可许言随不是林芝悦,她的眼神里裹着层化不开的雾,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闷闷的,从立领后挤出来,干涩的,像从喉咙里咳出来的沙。
许言随走路时步子很僵,步幅忽大忽小,像踩在刀尖上。那背影在暮色里像块浸了水的黑布,肩线看着宽,却抖得像被风吹的纸。许知宁多想叫住她,问问她这半年是怎么过的,问问她腕间的链子去了哪里,问问她画里的梧桐为什么总断着枝桠。可话到嘴边,却只剩一句“房间在南边”,连自己都觉得苍白。
厨房的排骨汤咕嘟响着,许知宁盛了碗放在餐桌中央,声音发颤地喊“汤好了”。看着许言随低头盯着汤碗,碗里的油花聚了又散,像她眼里那点忽明忽暗的光,许知宁的心也跟着一紧一松。她脱大衣时动作笨笨的,手指在纽扣上滑了两下才捏住,像在跟谁赌气,露出里面起球的毛衣边,像层被戳破的伪装。
许知宁望着她细得像草的手腕,握着勺子时指节泛着青,喝汤的下颌动得很慢,像吞什么苦药。她想起林芝悦从前喝排骨汤时,总会把玉米啃得干干净净,眼睛弯成月牙,说“姐姐做的汤最暖了,我好爱喝”。可眼前的许言随,喝汤时气氛都裹着局促不安 ,像怕被谁看见里面的窘迫。
傍晚的雨敲得玻璃噼啪响,许言随坐在沙发最外侧画素描,没开灯,借着窗外的天光动笔,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很涩,像生锈的锯子拉着木头。画里的梧桐树歪歪扭扭,枝桠是断的,叶子是破的,透着股说不出的委屈。许知宁忍不住开口,说“风会吹弯枝桠,却吹不断的”,却只换来许言随带着哭腔的反驳,“不用你教”,像只炸毛的小猫,梗着脖子,眼底却红得像浸了水的石子。
她知道,许言随清瘦,带刺,可那刺底下,藏着的是怎样的挣扎与委屈,她看不清,却又忍不住想去触碰,哪怕每一次靠近,都可能被那层冰封的外壳烫得缩回手,只留下满心的酸涩与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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