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的时间过得极慢,每一刻都像是在煎熬。搜山的人声时远时近,有几次几乎就要发现这个隐秘的洞口,幸得藤蔓茂密,才勉强躲过一劫。念依因惊吓和旧伤复发,整个人昏昏沉沉,额头烫得吓人。
“必须想办法给她退烧。”怜书焦急地摸着念依滚烫的额头,声音里带着哭腔。
苏珊耑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取出一个瓷瓶:“这是我常备的退烧药,先给她服下。”她看了看洞外,“我去找些水来。”
“太危险了!”怜书拉住她,“外面都是搜山的人。”
“不远处应该有小溪。”苏珊耑拍拍她的手,“放心,我小心些。”
苏珊耑悄悄钻出山洞,留下怜书独自照顾念依。山洞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念依粗重的呼吸声和洞外隐约的搜山声。
“娘...娘...”念依在昏沉中呓语,眼角渗出泪水,“别丢下我...”
怜书心如刀绞,轻轻为她拭去泪水:“我在这里,不会丢下你的。”
她将念依的头枕在自己膝上,用衣袖蘸着苏珊耑留下的少许清水,轻轻擦拭她的额头和脖颈。记忆中,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念依——那双总是低垂的眼眸紧闭着,长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原本红润的唇因发烧而干裂起皮;几缕湿发黏在额角,更添几分脆弱。
“书姐...”念依忽然睁开眼,眼神迷离,“我们会不会死在这里?”
“别胡说。”怜书握紧她的手,“我们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念依虚弱地笑了笑:“若是真到了最后时刻,书姐自己逃吧,别管我...”
“又说傻话。”怜书打断她,声音哽咽,“要活一起活,要死...我也陪着你。”
这话太过沉重,两人都沉默了。山洞里只剩下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苏珊耑终于回来了,不仅带回了清水,还采了些退烧的草药。
“搜山的人还没走,但集中在东边了。”她压低声音,“我趁机采了些柴胡,捣碎给她敷上。”
在苏珊耑的帮助下,怜书给念依喂了药,又用捣碎的草药敷在她额头上。或许是药效发作,念依渐渐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夜幕降临,搜山的声音终于远去,山林重归寂静。苏珊耑在洞口望风,怜书则继续照顾念依。
半夜,念依的烧终于退了,人也清醒过来。她发现自己枕在怜书膝上,而怜书为了让她睡得舒服,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显然已经麻了。
“书姐...”她挣扎着要起身,却被怜书轻轻按住。
“别动,你刚好些。”怜书的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温柔,“渴了吗?要不要喝水?”
念依就着怜书的手喝了几口水,忽然道:“书姐,我想起小时候生病,娘也是这样守着我。”
怜书轻轻梳理着她汗湿的头发:“我娘去世得早,记忆中她从未这样照顾过我。”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伤感,“倒是你,让我体会到了照顾一个人的感觉。”
洞外忽然下起雨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敲打着山石,也敲打着两颗渐渐靠近的心。
“书姐,”念依轻声问,“若我们真的逃过这一劫,你想过以后要如何吗?”
怜书沉默片刻,道:“从前在巴黎时,我想着学成归国,办女学,开报馆,为女子争一片天地。可现在...”她苦笑,“现在我只想着我们能平安活着。”
“书姐不该如此。”念依忽然激动起来,“你的才华,你的抱负,不该被埋没。若是...若是因为我耽误了书姐的前程,我宁可...”
“宁可什么?”怜书的语气突然严厉起来,“宁可离开我?宁可让我一辈子活在悔恨中?”
念依被她罕见的怒气吓住了,讷讷不敢言。
黑暗中,怜书深深吸了口气,声音颤抖:“念依,你还不明白吗?对我来说,什么前程,什么抱负,都比不上你平安喜乐重要。”
这话如同惊雷,在狭小的山洞里炸开。念依整个人都僵住了,连呼吸都忘了。
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书姐...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怜书的语气异常坚定,“从你为我挡下那一刀开始,不,或许更早,从你在张府那个月夜为我披上披风开始,我的心意就已经明了。”
雨声渐大,掩盖了洞内急促的呼吸声。念依的手在黑暗中摸索,终于触到怜书的手,紧紧握住。
“可是我...我配不上书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只是个下人,还是个逃奴...”
“不准你这么说自己!”怜书反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弄疼她,“在我心里,你从来不是下人。你是念依,是这世上最懂我的人,是我愿意用生命去守护的人。”
这些话,怜书在心中憋了太久,此刻终于倾泻而出,如同洞外奔流的雨水。
念依的泪水终于决堤,她扑进怜书怀中,泣不成声。这些年的隐忍,这些时日的恐惧,都在这一刻化作泪水,打湿了怜书的衣襟。
“我也...我也一直...”她哽咽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但怜书已经明白了。
苏珊耑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到洞口,背对着她们,为这对有情人留出独处的空间。雨声中,她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欣慰还是担忧。
这一夜,两个心意相通的女子相拥而眠,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山洞里,找到了彼此的归宿。外界的危险尚未解除,但至少此刻,她们拥有了对抗一切的勇气。
清晨,雨停了,阳光透过藤蔓的缝隙照进山洞。念依的烧完全退了,脸色也好了很多。苏珊耑出去探查情况,回来时面带喜色。
“搜山的人都撤了。”她说道,“看来他们认为我们已经逃远了。”
怜书和念依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经过昨夜,她们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充满了默契。
“我们接下来去哪?”念依轻声问,手不自觉地握住了怜书的手。
苏珊耑看着她们交握的手,会心一笑:“我在山下安排了接应,直接去码头。今天下午就有一班去武汉的船。”
下山的路依然艰难,但这一次,怜书和念依的手始终没有分开。苏珊耑走在前面,偶尔回头,看见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们身上,为这对历经磨难的有情人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到达山下,果然有一辆马车在等候。车夫是苏珊耑的熟人,二话不说就载着她们向码头驶去。
马车上,念依靠在怜书肩头,轻声道:“书姐,我好像在做梦一样。”
怜书握住她的手:“如果是梦,我们也不要醒来。”
苏珊耑看着她们,忽然正色道:“到了武汉,我会安排你们住下。但你们要明白,这条路不好走,世人未必能理解你们之间的感情。”
怜书坚定地点头:“我知道。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我就不会后悔。”
念依也道:“只要能跟书姐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马车在南京的街道上疾驰,很快到了码头。去武汉的客船已经升火待发,烟囱里冒着黑烟。
上船前,怜书回头望了一眼南京城。这座她们险些丧命的城市,却也见证了她们心意的确认。
“走吧。”她轻声对念依说,“我们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
客船缓缓驶离码头,长江水在船下翻滚。怜书和念依站在船舷边,望着渐行渐远的南京城,手紧紧握在一起。
苏珊耑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们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她为朋友找到幸福而高兴,但也深知前路艰险。在这个动荡的时代,两个女子的爱情,注定要经历更多风雨。
但至少此刻,她们拥有彼此,拥有这来之不易的真心。
江风猎猎,吹动着她们的衣袂,也吹向了不可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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