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定亲
晨曦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在张怜书闺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任由丫鬟们为她梳妆打扮。铜镜中映出一张姣好却毫无血色的面容,那双曾经明亮如星的眸子,此刻却黯淡无光,如同蒙尘的珍珠。窗外隐约传来的喧闹声,像是一把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割锯。
今日是李家正式下聘的日子,整个张府早已忙碌起来。从清晨起,仆人们就穿梭往来,打扫庭院,布置厅堂,准备宴席。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庆般的氛围,处处张灯结彩,红绸高挂,却让怜书感到窒息。这热闹与她内心的凄凉形成了鲜明对比,仿佛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戏剧,而她被迫扮演主角。
"大小姐,您看这支珍珠簪可好?"春杏小心翼翼地问道,手中捧着一支精致的发簪。那簪子用上好的南洋珍珠镶嵌而成,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簪头雕着并蒂莲的图案,显然是价值不菲的珍品。
怜书淡淡瞥了一眼,微微颔首。她的心思早已飞到了赵府的高墙之内,想着念依此刻正在经历什么。自从那日别后,她再没有收到任何关于念依的消息,这种未知如同钝刀割肉,让她日夜难安。她甚至不敢想象,念依是否还在人世,是否还在坚持...
"大小姐今日定要风风光光的。"另一个丫鬟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笑着说,"听说李家的聘礼已经抬到前院了,整整六十四抬呢!街坊邻居都围观看热闹,都说这是近年来上海滩最风光的定亲了。光是那对翡翠镯子,就价值连城呢!"
怜书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六十四抬聘礼,多么风光,多么体面!可这风光的背后,是她和另一个女子的人生被当作交易的商品。她想起念依在那方手帕上写下的字句:"愿君如月皎洁,莫为我染尘埃"。可是如今,她不得不沾染这世俗的尘埃,不得不在这场交易中扮演一个顺从的角色。
梳妆完毕,怜书看着镜中的自己。一身大红遍地织金绣牡丹的旗袍,领口和袖口镶着精致的蕾丝,发髻上簪着珍珠发簪,耳垂上戴着翡翠耳坠,腕上套着赤金镯子。这一身打扮华贵非常,却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被精心包装的礼物,即将被送往另一个牢笼。
前厅早已宾客云集。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了,政界要员、商界巨贾、社会名流,个个衣冠楚楚,笑语寒暄。张瀚文和王氏穿梭在宾客之间,满面春风,接受着众人的祝贺。厅堂布置得富丽堂皇,红烛高烧,香气氤氲,处处彰显着张家的地位与财富。
怜书一出现,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无数道目光投向她,有欣赏,有羡慕,有嫉妒,也有审视。她强迫自己露出得体的微笑,向宾客们行礼问安,每一个动作都如同提线木偶般精准而僵硬。她能感受到那些目光中的评判与衡量,仿佛她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
李家人早已到场。李父李母坐在上首,面带矜持的笑容。李维琛站在一旁,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西装,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在怜书身上流转,带着显而易见的满意。他今天特意打扮过,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古龙水香气,但这一切在怜书眼中都显得虚伪做作。
"怜书来了。"张瀚文笑着招手,"快来见过李伯父、李伯母。"
怜书缓步上前,行礼如仪:"伯父、伯母安好。"
李夫人拉起她的手,上下打量着,笑道:"真是越来越标致了。维琛,你说是不是?瞧这通身的气派,不愧是留过洋的,与那些寻常闺秀就是不同。"
李维琛微微躬身,执起怜书的手行了个吻手礼:"张小姐今日格外美丽。"他的动作优雅得体,却让怜书感到一阵恶心。她想起念依信中的警告,想起那日茶会上他轻蔑的言论,心中涌起强烈的抗拒。但她的脸上依然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仿佛真的很享受这种关注。
聘礼展示开始了。李家仆人们抬着一箱箱聘礼进入厅堂,司仪高声唱念礼单: "赤金头面一套! 翡翠手镯一对! 南洋珍珠项链一串! 苏绣屏风四面! 西洋自鸣钟一座! 法国香水一箱! 英国呢料十匹! ..."
每念一样,宾客中就发出一阵惊叹。这些聘礼不仅价值连城,而且精心挑选,既有传统珍宝,也有西洋新奇物件,显示出李家的财力和品味。几个女眷围着那箱法国香水,窃窃私语,眼中满是羡慕。
怜书冷眼看着这一切,只觉得讽刺。这些华美的物品,每一件都像是在为她量身定做的枷锁,将她牢牢锁在这场婚姻中。她的目光扫过在场宾客,忽然在人群后方看到了顾嬷嬷。老嬷嬷眼中含着泪水,却强颜欢笑,对着她微微点头。
那眼神中有着理解和鼓励,让怜书的心中一暖。至少在这座冰冷的宅邸中,还有一个人理解她的痛苦。她注意到顾嬷嬷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方手帕,那熟悉的颜色和绣样让她心头一紧——那是念依的手帕!顾嬷嬷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念依还活着,还在坚持。
聘礼展示完毕,司仪高声道:"请双方交换庚帖!"
张瀚文和李父亲自上前,将装帧精美的庚帖交换。这意味着婚事正式定下,再无反悔的余地。宾客们鼓掌祝贺,厅中气氛达到**。乐师开始奏乐,喜庆的旋律在厅中回荡,却像是在为怜书的自由奏响挽歌。
就在这时,怜书注意到李维琛向她走来。他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锦盒,微笑着打开,里面是一枚璀璨的钻石戒指。
"这是家母特意从欧洲订制的。"李维琛取出戒指,执起怜书的手,"希望张小姐喜欢。"
冰凉的金属触碰到皮肤,怜书几乎要缩回手。那枚戒指设计精巧,主钻周围镶着一圈小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在场的女宾们都发出羡慕的惊叹。
"维琛真是有心了。" "这么漂亮的戒指,在上海滩怕是独一无二了。" "张小姐好福气啊!"
这些赞美如同针一样刺着怜书的耳膜。她强迫自己露出羞涩的笑容,轻声道谢:"多谢李公子。"
李维琛满意地笑了,低声道:"婚后我会带你去欧洲度蜜月,你可以亲眼看看那些你在书中读到的地方。"他的语气中带着施舍般的优越感,仿佛这是天大的恩赐。
若是从前,听到这话或许会让她心动。但此刻,她只觉得可悲。这个男人永远不懂,她想要的不是奢华的生活和旅行,而是真正的尊重和理解。他眼中的欧洲之旅,不过是又一个展示财富和地位的机会罢了。
宴席开始了。怜书被安排在李维琛身边,不得不忍受他看似体贴实则占有欲十足的举动。他为她布菜,为她斟酒,每一个动作都在向众人宣示着他的所有权。宴席上山珍海味琳琅满目,但怜书食不知味,每一口都难以下咽。
"张小姐似乎胃口不佳?"李维琛注意到她几乎没动筷子,"可是菜肴不合口味?"
怜书勉强道:"只是有些紧张罢了。"她的手在桌下紧紧攥着那方念依绣的手帕,仿佛这样才能获得一丝力量。
"不必紧张。"李维琛轻笑,"很快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他的手在桌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力道不容拒绝。
怜书感到一阵恶心,却不得不强颜欢笑。她的目光不时飘向窗外,想着念依此刻是否也在某个宴席上,被迫接受着命运的摆布。她想象着念依在赵府中的处境,心中如同刀绞。
宴至中途,李维琛起身向宾客敬酒。他侃侃而谈,说着婚后计划,说着两家合作的前景,说着他对未来的规划。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描绘一个完美的蓝图,却唯独没有询问怜书的意愿。
"婚后怜书自然会在家中相夫教子。"李维琛笑着说,"女子终究要以家庭为重,那些社会活动还是少参与为好。"他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在陈述一个不言自明的真理。
宾客中有人附和:"李公子说得是。女子无才便是德,相夫教子才是本分。" "张小姐这般才貌,相夫教子必定出色。" "将来生的孩子定然聪明伶俐。"
怜书的心沉了下去。她清楚地看到了自己未来的生活:被困在华丽的牢笼中,相夫教子,与社会隔绝,所有的梦想和抱负都将化为泡影。她将成为李维琛的附属品,一个展示品,永远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宴席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当宾客开始散去时,怜书已经精疲力竭。每一个笑容,每一句应酬,都耗尽了她的心力。她的脸颊因强颜欢笑而僵硬,她的心因无奈和愤怒而疼痛。
李家人告辞时,李维琛特意走到怜书面前,低声道:"三日后有个西洋音乐会,我来接你同去。"这不是邀请,而是通知。他的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仿佛她已经是他的一件所有物。
怜书机械地点头,心中却在冷笑。西洋音乐会?一个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人,却要带她去听西洋音乐会,多么讽刺!这不过是他展示"开明"的又一场表演罢了。
送走所有宾客后,张瀚文将怜书叫到书房。他满面红光,显然对今日的场面十分满意。
"李家的聘礼我已经清点过了,价值不菲。"张瀚文说着,从抽屉中取出一份文件,"这是李家的聘礼清单,你过目一下。有些东西是特意为你准备的,比如那架斯坦威钢琴,据说是在维也纳订制的。"
怜书看也不看:"父亲满意就好。"
张瀚文皱眉:"你这是怎么了?今日一直心不在焉。李家这般重视你,你应当感恩才是。"
"感恩?"怜书终于忍不住,"感恩自己被当作交易的商品吗?感恩另一个女子因我而陷入绝境吗?"
张瀚文猛地拍桌:"放肆!你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念依的事已经过去了,她如今是赵局长的人,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怜书眼中含泪,"父亲,若不是因为我,念依怎么会..."
"住口!"张瀚文厉声打断,"这件事到此为止!你好好准备出嫁,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李家已经定了,下月初八就是吉日,到时候风风光光地把你嫁过去。"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轻轻敲响。顾嬷嬷端着一碗参汤进来:"老爷,您今日劳累,喝碗参汤补补气。"
张瀚文冷哼一声,接过参汤。顾嬷嬷趁机对怜书使了个眼色,微微点头。
怜书的心中一动。顾嬷嬷的这个暗示,说明她已经打听到了念依的消息!
待张瀚文喝完参汤,怜书借口告退,匆匆回到房中。她心急如焚地等待着,直到夜深人静时,才听到窗棂上传来熟悉的叩击声。
她急忙开窗,只见顾嬷嬷站在窗外,面色凝重。
"嬷嬷,有消息了吗?"怜书急切地问,声音因紧张而微微颤抖。
顾嬷嬷点点头,压低声音:"老奴打听到了。念依被关在赵府西院的一个厢房里,日夜有两个婆子看守。赵局长后天就要去南京述职,大约要去半个月。"她顿了顿,眼中满是担忧,"但是大小姐,赵府守卫森严,就算局长不在,也很难进去救人啊。听说院墙高耸,还有护院日夜巡逻..."
怜书沉吟片刻,忽然道:"嬷嬷,您侄女可在赵府中帮忙?"
"在是在,但她只是个厨房帮工,恐怕..."顾嬷嬷欲言又止。
"足够了。"怜书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请您想办法传话给她,我需要她帮忙做一件事..."她凑近顾嬷嬷耳边,低声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顾嬷嬷听后,脸色更加凝重:"大小姐,这太危险了!若是被发现了..."
"再危险也要试一试。"怜书坚定地说,"念依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必须冒险。"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脚步声。顾嬷嬷慌忙告退,消失在夜色中。
怜书关上窗户,靠在窗边,心中波涛汹涌。后天,赵局长离开上海,这是救出念依的最佳时机。虽然风险极大,但她必须一试。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自己,忽然觉得陌生。这身华服如同囚衣,将她牢牢束缚在既定的命运中。但镜中人的眼神却异常坚定,那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她轻轻取下头上的珍珠发簪,握在手中。那冰凉坚硬的触感提醒着她,无论多么困难,她都必须奋力一搏。为了念依,也为了自己。
夜色渐深,怜书却毫无睡意。她点亮油灯,从暗格中取出那方念依绣的手帕,轻轻抚摸着上面的星月图案。手指抚过那些精细的针脚,仿佛能感受到念依刺绣时的专注与情感。
"念依,再等等。"她轻声自语,"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清冷的光辉洒向人间,仿佛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月光下,怜书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却也格外坚定。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一个被动接受命运的闺阁小姐,而是一个即将为自己的自由和所爱之人而战的勇士。
这个夜晚,注定漫长而无眠。但黎明终将到来,带着新的希望和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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