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棠看到黎大海脸都拉了下来,她对原主这个便宜爹,没啥好感。
冯老太太却是个体面人,把黎大海请了进来。跟女婿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知道他性格软弱,但人不坏。
黎大海进屋,看着土坯屋里破败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偏又说不出让丈母娘跟闺女回去的话,只得将手里的包袱放在一旁的条凳上。
“这里头是你母亲在世时候攒的布,还有这两年厂里发的劳动布料子。天儿冷了,到时候你跟你姥姥一人做件棉袄。”
红棉厂职工比别的厂,多一项福利。每到春节,能领到一块三尺半的劳动布。劳动布料子粗硬,但耐穿耐磨。三尺半,紧一紧能做条女士裤子。
赵芬嫁给黎大海后,屋里连个针头都攥得死紧。黎大海能从她眼皮子底下拿来这么多布,也是吃了壮胆药了。
黎棠冷哼:“分家的时候,你不拿出来。这会拿出来,就不怕你老婆跟你闹个不完。”
黎大海被闺女说得脸上无光,坐在那儿尴尬得直搓手,梗着脖子硬声道:“她敢!再闹,我就不跟她过了!”
黎棠懒得理他,这会天还没黑透,她赶紧收拾了碗筷,去院子里的压水井那洗碗。
要说这土坯屋最大的优点便是院子里头这口水井了,水质干净,冬暖夏凉,正好解决了她们离公共水栓太远,取水不方便的大麻烦。
黎大海还有话跟闺女说呢,看她这样,不知怎么开口。
冯翠贞瞅着他这模样,便道:“大海,你有啥事,你就直接说吧。就算分家了,棠丫头还是你亲闺女。父女俩,有啥事不好说的。”
黎大海耷着脑袋坐在那儿,叹了口气:“今天桃丫头来找我了,说她下个月8号结婚,让我跟棠丫头一起去喝喜酒。”
黎棠手上动作停住,面色冰冷地瞪着黎大海:“你同意了?”
黎大海被女儿那刀子一样的眼神瞪着心里发虚,嘴里含含糊糊组织措辞:“她结婚就在红棉厂职工食堂,几步路的事,不去不像话。何况你姐也说了,不管怎么样,黎家把她养大的,对她有恩。要是她结婚,我们不去,那外头人得说她忘恩负义了。你姐让我给你捎话,到时候咱们一起去……”
女主就是女主,拗得一手好人设,做人滴水不漏,外人眼里简直是道德标兵。
黎棠看黎大海这副模样,就知道他被杨桃给说动了,便专挑他的痛处戳:“她算我哪门子姐?人家说几句好话,你就把她改姓的事给忘了?她要是觉得黎家对她有恩,怎么一认亲就改姓呢?她就是改姓也应该跟她亲爹姓啊。那个姓杨的首长,又不是她亲爹……”
杨桃改姓这事,就是黎大海心里拔不掉的一根刺。果然她话还没说完,黎大海脸就拉下来了。
过去那些事,黎棠根本不兴说,最后撂下一句:“要去你去吧。我和我姥姥不去。”
黎大海还想说什么,一旁一直抿着唇没作声的冯翠贞打断他:“大海,你回去吧。按说黎家的事,我本来不应该插嘴。但现在棠丫头跟我分家出来单过了,桃丫头干的那些事,你能过得去,我跟棠丫头过不去。别说棠丫头不想去了,她就是想去,我也不会答应。”
黎大海见婆孙俩态度坚决,重重叹了口气:“我也是为棠丫头好。桃丫头现在在厂里当上干部了,又找了个厉害的男人。咱跟她搞好关系,又不吃亏。人活一世,别把路给走窄了。”
一番话说得冯翠贞脸色铁青:“棠丫头要文化有文化,要样貌有样貌,她这辈子路窄不了!”
“说得好像她发达了,你能沾光一样!人家说几句好话,你还真当自己是她爹了!”
“都分家了,我路是走宽了,还是走窄了,都不劳你操心!”
黎棠已经对这个没血性的便宜爹死心了,怕他继续在这把姥姥给气坏,连轰带赶地把人给撵了出去。
黎大海走后,小院终于清静了。
黎棠将姥姥扶进屋坐下,摸出火柴将擦得透亮的煤油灯点上,又去外头把刚才洗好的碗拿进来。
冯翠贞靠在被褥上半晌没说话,看着外孙女忙进忙出的轻巧身影,欣慰的同时又有一丝心酸。仿佛一夜之间,这孩子就长大了,能扛事了。
“姥姥你也早点睡。跟我爸那种人生气不值得。都分家了,他要去,腿长在他身上,咱也拦不住,随他去吧。”
黎棠打定主意跟姥姥把自己的小日子过好,黎大海说的那些事,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冯翠贞心疼外孙女上了一天班累:“你也别忙了,早就休息吧。”
干了一天体力活,黎棠确实浑身酸痛,她洗漱完沾上床便睡着了。
*
红棉厂二食堂一早就得到通知,中午厂领导要和军管组同志一起来吃饭,上头还特意叮嘱不用特别准备小灶,有什么吃什么。
何组长在任的时候,军管组同志都是另外开小灶吃饭的。他们粮油关系在部队,不占红棉厂的配额。除了原本的粮食供应,还有额外的补贴,全是部队专供。军管组每天有训练任务,在吃食上要求比较高。厂里便给他们安排了单独的窗口。
陆霆到任后,直接把小灶给取了,要求所有人都和普通工人一样在大灶上吃饭。起初手下有个别人有意见,后来看陆团跟他们同吃同住同训练,哪还敢说什么?
不过一个礼拜后,他们没意见,陆团开始有意见了。特殊困难时期,红棉厂粮食供应严重不足,已经影响工人的日常工作了。
二食堂的小隔间里,刘师傅把窝头、白菜、萝卜和西葫芦摆上桌,菜色和大灶上一样。不一样的是,这些是他专门在小灶上起锅做的,油水搁得重。唯一的荤腥可能是那几个油汪汪的煎鸡蛋了。
前段时间,厂长甘华和厂里几个分管后勤生活的干部一直在外头出差,才刚回来。这算是他正式和新来的陆团长碰头。
甘华招呼陆霆坐下:“陆团,工厂伙食不比部队,委屈你和军管组的同志了。”
陆霆将摘下的帽子放到一旁,长腿随意一坐:“甘厂长,其实部队的粮食供应并不比咱们多。只不过部队可以自己养猪,种菜,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
甘华点点头:“其实前几年光景好的时候,我们也打算自己养猪。谁知赶上了困难时期,也没有养猪的条件了。不过这一趟我们在外头跑了一圈,还是收获的。”
说到这,他指了指一旁的宋闻景,“多亏了咱们宋厂长,梁溪肉联厂跟咱厂达成合作,他们以后每个礼拜供应五头猪给咱们厂。”
这年月,能从肉联厂要到猪肉,那不是一般的关系。陆霆看了宋闻景一眼,笑道:“宋厂长真是年轻有为。”
宋闻景面色如常地淡笑:“五头猪还是太少了。咱厂这个工人规模,要想中晚餐顿顿都有肉,一天就得杀三四头猪。还得多跑几家肉联厂。”
这话一出,把在场的其他厂领导都吓得直咋舌。顿顿都有肉,这事恐怕也就他敢想。
甘华却很喜欢他身上年轻人特有的闯劲,“年轻人嘛,敢想敢闯。连想都不敢想,最后咋能做成事?”
说到这,甘华对在场的领导同志发话:“宋厂长争取来的五头猪,我已经跟负责后勤的同志打过招呼了,先紧着一线工人。尤其是挡车工,每天上班来回走路,手脚不停,实在太辛苦。饿肚子干活的滋味不好受,关键是要影响纺纱质量。人没吃饱,就没精神,注意力就不集中,操作机器时都没那么灵巧了。”
厂长发话了,在场的其他领导哪里敢有异议。这猪肉以后怕是看到吃不到喽。
说到这,甘华又叹道:“不过,光靠肉联厂送的猪恐怕还不够,我们还得帮办法自己养猪才行。”
宋闻景闻言马上道:“报告我已经打上去了,也已经催过了。现在各个工厂要自己搭猪场,得汪副省长亲自批才行。我听他秘书说,汪副省长桌上待批的条子厚厚一摞,他都没给批。”
眼下困难时期,全国各在闹粮荒,风向渐渐宽松起来。中央已经发文,允许农民在屋前屋后搞“自留地”,先前一些界定为“资本主义尾巴”的行为性质也模糊了。
工厂利用空余时间圈地建棚养猪这种行为,不再像以前那样一刀切。剩下就看领导批谁不批谁,先批谁后批谁,这里头差别就大了。
毕竟厂里工人的肚子不等人啊。
陆霆十五岁开始当兵,吃饭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享受,而是某个需要快速解决的任务。他不习惯像他们那样边吃边聊,而是风卷残云地解决完面前的“任务”,才放下筷子开口说话:
“这事好办,过几天我要去趟省城,到时候直接找汪副省长批条子。”
甘华先一愣,继而反应起来,咧嘴大笑:“好好好。有陆团长出面,这事应该是妥了。”
甘华以前是肖山市副市长,去年走马上任,开始担任红棉厂书记兼厂长。他对这位新任军管组组长的背景略有耳闻。
陆霆的父亲陆景同是陆军陵州军区的一把手。不过听闻这对父子关系不睦,陆霆很早就投身部队,选择远离父亲辖区的邵州水警区当一名海军。
凭借自身能力,他成为邵州海军部队最年轻的团长。而这位汪副省长也是军人出身,怕不是早就有交情。
宋闻景低头吃着饭,就这一会功夫,陆霆在厂长那的称呼已经从“陆团”变成了“陆霆同志”。
陆霆显然有备而来,除了自己搭建猪场养场,又说了几个自产自足的想法,肖山地处郊区,可以和附近的农民达成供应协议,让他们送一些疏菜、鸡蛋和家禽过来。二是发动团员力量,把厂里的空地都利用起来,种上蔬菜。
一旁的宋闻景越听脸色越难看。他现是红棉厂分管生产和后勤的副厂长,陆霆这来势汹汹,有种把手伸进他地盘的感觉。
自打“四清”结束,上任军管组组长何峻峰调回部队后。他以为上头不会再派军管组过来了,没想到又派了尊大佛过来。
这些军管组同志在工厂管天管地管天气,要是内行也就罢了,如果遇到外行,反而影响工厂生产。宋闻景对他们向来没什么好感。
甘华似乎对陆霆很看重,频频点头:“这事你多跟闻景商量一下,你们年轻人点子多,有共同语言,在一起肯定能想到不少好点子。”
晚饭结束,陆霆和甘华一起步行回办公室,两人显然还有重要工作要聊。
宋闻景盯着两人的背影,转身往宿舍方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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