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父亲最爱弹的一首曲子——《月落乌啼》。
月落时分,乌啼声起,象征复仇的时机已到。
曲子的前半段低沉而幽怨,似是带着无尽恨意。
而后渐渐递进,逐渐高亢起来,像是所有的仇恨在这一刻化作利刃,刺入仇人的胸膛,大快人心。
所有人情绪都被调动起来时,琴音却戛然而止了。
作曲人竟是无妄先生……
凤今龄也回过神来,有些愣愣地看着人群的方向,脑袋里回映着她与父亲的对话。
“父亲,这首曲子是谁作的?”
“不知。”
“怎么会?能作出这首曲子的人,定不是泛泛之辈,您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今龄觉得,作曲者是个怎样的人?”
“或是才华横溢的琴师,或是足智多谋的谋士。”
可父亲却摇头一笑,“他是个乱臣贼子……他被枭首示众时,先帝下令,不许任何人提起他。”
难怪这般受人追捧崇拜的人,来自后世的她竟没听过一次他的名号。
凤今龄沉默这片刻,便已有几人上前去要交卷了。
无妄先生微笑颔首,看他们一一展示。
有人延续了大仇得报的快意,有人勾勒出对未来希望的憧憬,有人则在旋律中融入了释然与宁静……
可都与他本意相反。
或许说,是后来的他。现在的他对前面的答案都很满意,因为他当下的心境就是这般。
凤今龄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走向了另一条队伍。
进了听雨轩后,便有童子引她去了上次那座小楼,那玉面公子已然在那等了她好一会儿了。
凤今龄歉然一笑,“久等了。”
“来得正好。”公子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刚沏好的雨前龙井。”
凤今龄微微颔首,端起茶轻抿一口,茶入口时,眼眸微抬,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又多喝了几口。
“香气清幽,回味甘爽,真是好茶。”
“喜欢便好。”公子抿唇轻笑,“上次同先生提了你,他知道我们有约,便一直说想旁观一局,姑娘可介意?”
凤今龄摇了摇头,不过想到方才门外的盛况,有些好奇地问:“公子说的,该不会是无妄先生吧?”
他“嗯”了一声,抬手示意童子:“去唤先生过来吧。”
凤今龄挑了挑眉,有些意外地放下杯子。
这位公子究竟是谁?看起来和无妄先生很亲近,似乎还与听雨轩东家有些关系。
不然听雨轩每次入门要求都不同,他怎会知道这次要戴面具?
况且,听雨轩不许随从进入,他却能带着侍卫进来。
可惜她对云中都的大多人都陌生得很,他又带着面具,着实无处辨认他的身份。
她没思索太久,无妄先生便来了。他打了声招呼,便坐到了一旁,静静地旁观。
凤今龄的背下意识绷直了许多,下棋也更谨慎了。
听谢晚瑜夸了他这么多,如今他来观棋,虽什么也没做,却还是给了她许多无形的压力。
随着棋局的推进,双方的棋子逐渐铺展开来,她的思绪渐渐沉浸其中,忘了那道视线。
屋内的人一个比一个认真,都沉默不语着,只能听见间隔得越来越久的落子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棋局才终于落幕了。
无妄先生拍了拍手,赞叹道:“精彩!阿年说得不错,你果真是天分极高。”
凤今龄有些羞愧地抿了抿唇,输了还被这样夸,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先生谬赞了,实在愧不敢当。”
不过,无妄先生唤他什么?阿年……他也唤这个名字吗?
真巧。
无妄先生又说道:“我向来不喜客套,说你厉害,那便是真的厉害。你也不必觉得输给他羞愧,我亦下不过他。”
凤今龄有些惊讶于他的直白,但转念一想觉得也正常。
他可是江景倾的老师,江景倾敢在朝堂上高声质问天子,他老师是这种性子也不奇怪。
她摇了摇头,从袖中拿出了本棋谱,放到公子面前,“这是家里收藏的棋谱,里面许多棋局我一直琢磨不明白,公子若感兴趣,不如拿去研究研究。”
若上次真是她的缘故,害他没赢得那棋盘,那这便算是赔礼了。
玉面公子看向棋谱,而后眼眸微微凝滞了一瞬,才将棋谱拿了起来。
无妄先生也凑了过来,仔细观看了一番,“竟是这本……我只有誊抄的上半卷,找了底本许久都未曾找到。”
玉面公子抬眸看了凤今龄一眼,而后轻笑一声,眉眼舒展开来,“姑娘美意在下收下了,只是如此重礼,不好不回赠些什么。”
他转过头去,招手唤侍卫过来,轻声交代了几句。
而后侍卫退了下去,拿了个玉佩回来。
玉面公子将玉佩递给了她,“凭此玉佩,姑娘可以随意进出听雨轩。如今花开得正好,平日里,姑娘可带些朋友来赏花。”
凤今龄顿了顿,有些惊讶于这份“回礼”。
这是不仅许她随意进出,还许她在不设宴时,带人进来玩?
这人莫不是是听雨轩的东家吧……
“多谢。”
凤今龄接过玉佩,小心地收好。而后听见有童子进来禀告,说有人寻她,便起身道了个别,走了出去。
下了楼去果真见着谢晚瑜等在那,她见凤今龄下来了,连忙挽上她的手,“怪我疏忽,竟松开了您的手,好在那童子说见到您早就进来了。”
凤今龄笑了笑,问她:“如何?可有得到先生的指点?”
提到这,谢晚瑜神情便有些落寞了,惋惜地说道:“我想到答案时,先生恰好被童子唤走了。不过……”
她凑近了些,带着些娇羞小声说道:“我见着了凤公子,他夸我琴弹得好呢。”
凤今龄见着她这幅模样,忍不住打趣道:“这话你应当听了不下百遍吧?怎的这般高兴?”
谢晚瑜果然红了脸,松开了她的手,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了。
凤今龄轻笑一声,又问道:“你们两家议得如何了?可是快定下了?”
“没呢。”谢晚瑜脸上热得厉害,用手做扇轻轻扇了扇,“父亲说,要等来年科举结果出了,两家再设宴定下此事。”
八月乡试,次年二月会试,三月殿试,如今距离下一次乡试还有一年多时间,这么说还得再等上两年……
凤今龄皱了皱眉,心里隐隐担心起来。这么长的时间,可别出了什么事才好。
“你入宫来,做我的伴读可好?”
谢晚瑜微微一顿,脸上浮现出一抹惊喜,而后端正地行了一礼,“能有此殊荣,实乃晚瑜三生之幸。”
凤今龄连忙上前去扶起了她,笑着说道:“那便这么说定了。”
谢晚瑜十分勤勉,她入宫后南砚棠抓凤今龄的课业抓得更紧了。
夏蝉声歇,秋风又起。不知不觉间,数月匆匆而过,竟又到了中秋。
今日既是中秋,又是她生辰,南砚棠派人来给她好好打扮了一番。
嬷嬷给她簪发,她还睡眼朦胧地打着哈欠。
花朝这时进来,站在她身后行了一礼,说道:“将军入宫了,如今在陛下那。”
“这么早?”
凤今龄有些意外。昨夜舅舅便入京了,太晚了便没入宫觐见,今日早上这么早便过来了。
“那阿年和阿鸿呢?”
南惊鸿没来过京城,听说他父亲要入京便哭着闹着也要过来,南开忠便索性将南惊鸿和南惊澜都带来了。
“已经在娘娘殿中了。”
凤今龄眸子亮了亮。
许久未见,她还是有些许紧张的,不过此刻还是激动更多些。
她连忙坐正,催促嬷嬷动作快些,再快些。
走入殿中时,南惊鸿立马兴冲冲地朝她跑来,像个小蝴蝶一样扑入她怀里,而后乐呵呵地叫着:“阿姐阿姐!我可算见到你了!”
凤今龄捏了捏他的脸颊,笑着说道:“许久未见,惊鸿长高了许多呢。”
而后便拉着他的小手,又走到南砚棠身旁去:“母后。”
南砚棠也笑着,摸了摸南惊鸿的头。
南惊鸿的嘴安静了没一会儿,便又叽叽喳喳地吵起来了,“阿姐在信中说要放河灯,哥哥做了好几个漂亮的河灯,晚上我们一起去放!”
“好呀。”凤今龄微微颔首,眼角弯成了月牙,而后下意识抬头看向南惊澜的方向。
然后便看到他眼神温柔,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和南惊鸿。
许久未见,他似乎生得又好看了许多。还比从前爱笑了,身上的戾气也少了许多。
他们起的早,南惊鸿闹腾一会儿便犯困了,南砚棠将他带了下去午睡,一时间竟只留了凤今龄和南惊澜了。
“你……做了这么多河灯,可有上次那盏兔子河灯?”
许久未见,还是有些生疏起来了。
南惊澜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依旧像以往一样,“有的,我将它单独拿出来了,免得被阿鸿拿走了。”
“你和舅舅学武,明年可会参加科举?”
“嗯,父亲让我去试试。”
凤今龄在心里感叹了一句,“这一试,就试出个武状元来了……”
不过,武科举还是隔了有段时间的。
文科举和武科举的时间不同,武科举要晚一些,十月乡试,次年九月会试,会试结束后再隔一月举行殿试。
这么说,这次他回去了,下一次再见南惊澜便要隔两年了。
凤今龄叹了口气,重逢的喜悦瞬间被冲淡了不少。
她眸子沉了沉,便又听见南惊澜问:“云中都没有中秋放河灯的习俗,这次放河灯,是你提出来的?”
凤今龄点了点头,“上次在黎安放河灯太匆忙了,便想着再补回一次。”
提起放河灯,凤今龄便来精神来,“听闻落星池畔放的河灯会途经寒山寺,然后到达天河……在河灯上写的心愿,神明是一定会听见的。”
南惊澜微微笑着,安静地听她讲话,偶尔微微点头,回应她的话。
而后又寒暄了一会儿,凤今龄又饮尽一杯茶,便让人也带南惊澜下去小憩了。
那一排宫殿应当都是用来安置宾客的,南惊澜过去时还见到几个人。
走过拐角处时,听到有人唤了一声“阿年”,脚步一顿,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
“许久未见了,你可算是回来了。”方才唤阿年的人快步走到一个白衣公子身前,与他攀谈。
南惊澜看着那白衣公子的身影,失,原来是重名了……
斜阳渐坠,暮色轻笼,天光由炽亮转为温润。
这里太过陌生了,南惊澜睡得并不安稳,睡醒后头还昏昏沉沉的,仿佛被什么压着,一时缓不过劲来。
他穿好衣裳走出了房门,站在门前,微微闭目,任凭清风拂面。
吹了好一会儿风,头晕的感觉才减轻了些。他却依旧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夕阳。
路过的宫女见着他,停顿了一下,而后有些疑惑地问道:“江公子,您怎么到这了?”
她走上台阶,把盘子举到他面前,“这是您要的烫伤药。”
南惊澜扫了一眼,而后便收回了视线,淡淡开口道:“抱歉,你认错人了。”
宫女楞了一下,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看向他。
她仔细端详了片刻,才看出眼前人确实并非江公子。
见他神情冷淡,被她这般打量后,神情似乎更加不悦了,她心里暗道一声不好,急忙开口赔罪,“贵人恕罪!奴婢眼神不济,认错了人……”
“无事。”南惊澜摆了摆手,“快去送药吧。”
宫女又连着道了几声谢,便匆忙离开了。
南惊澜看着她的背影,目光幽幽的。
也不知是她眼神不好,还是那位江公子真与他生得十分相似,竟离这么近还能认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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