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年因常年没吃过饱饭,严重营养不良,所以生了病也好得慢,足足躺了两日才好转起来。
这天脑袋还觉得昏昏沉沉的,便被一个孩童的笑声吵醒了。
他睁开眼来,可思绪依旧沉浸在方才做的梦中。
——“你不是要逃吗?怎么不直接逃出江宁去?害我还要装作慈母的样子,大半夜来寻你。不如我帮你逃远些可好?”
——“我好心留你一命,为我腹中孩儿积福,你可别不领情。若是让我知道你还敢跑,我便派人杀了你。”
那人面带笑意,说话的语气却渗人得很,让人觉得像是被毒蛇缠上了脖颈,忍不住一阵阵恶寒。
他撑着手,缓缓坐起身来,推开了窗。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透过窗棂打在他脸上时,他忍不住眯起了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光线,看清了在外面玩闹的人。
原来是南开忠独子——南惊鸿,他来找凤今龄没找到人,便自己在池边玩了起来。
南惊鸿想伸手去捞池子里的荷花,把旁边的丫鬟吓了一跳,连忙拉住了他。
“少爷,您当心些,别掉进池子里了,这水可深着呢。”
南惊鸿不乐意地瘪瘪小嘴,但也没再伸手去够荷花了,又跑去弄东弄西起来。
阿年被吵得头疼,倚在窗边,边揉着太阳穴,边用充满怨念的眼神看着南惊鸿。
倒也不是怪他过于吵闹,只是有些控制不住地嫉妒他。
他这个年岁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几年了,留他一人在继母手底下讨生活。
后来甚至还卖了他。
而南惊澜……他父母恩爱,又是家中独子,要多幸福便多幸福。
就算没有这样的对比,也会让人忍不住羡慕,嫉妒。
阿年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后来有人来唤那丫鬟,说给她带了酒酿圆子。
她回头看了一眼,见南惊澜老实地坐在石桌前吃点心,便快步走了过去。
才吃了一口,南惊鸿便从石凳上跳了下来,又跑到池边去捞那荷花。
阿年揉太阳穴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横扫过去,见那边的人心虚得跟做贼一样,着急地把圆子一颗颗往嘴里塞,当机立断弹了颗石子出去。
可见南惊鸿落入湖中那刻,他突然后悔了。
他如今这般,是否太下作了……
可很快,便压了那种想法,取而代之的是恶劣,令人厌恶的念头。
凤今龄喜欢他这张脸才待他好,可终有一日她会看腻的,他迟早会被抛弃。
南夫人与他那继母又是一伙的,若是叫他们发现了他的身份,他定会死得很惨。
他这样做,是明智的。
等到那丫鬟发现动静,大声惊呼起来时,他才装成刚发觉的样子,从窗户一跃而出,径直往池子跑去。
而后直直扎入湖中,奋力游向正在下沉的南惊鸿。当他把南惊鸿拖上岸时,自己也累得几乎虚脱了。
那丫鬟飞奔过来,扶住了南惊鸿,南惊鸿呛了几口水,那丫鬟边给他拍背顺气,边着急地问东问西。
很快便有人拿了披风和汗巾来,一堆人叽叽喳喳的,在那嘘寒问暖,有人去请大夫,有人去请南将军夫妇。
阿年的眸子沉了沉,心底有些发虚起来。
没料到那丫鬟一嗓子喊来了那么多人,说明这些人都离得不远,其中还有不少是羽林卫。
不会有人察觉到异常吧?他真是被那个梦吓得失了心智了,竟这般冒险……
那些下人们将南惊鸿移入房中,换了衣裳,又烧了火炉取暖,南夫人和凤今龄便过来了。
凤今龄走入房中时,见到阿年时脚步顿了顿。
他脸白得吓人,浑身湿漉漉的,活像个水鬼。
可听见南惊鸿的哭闹声时,她犹豫一瞬,便收回了目光,走向床边去了。
等到大夫来给南惊鸿把了脉,确认无事了,凤今龄这才将心神分给了阿年。
“你怎的还在这?快去将湿衣服换下来吧。”
南夫人听到这话,也将目光移向了阿年,感激地说道:“今日多亏你了。”
有人端了碗姜汤来,她却先将姜汤给了阿年,“喝了姜汤,便快些去将湿衣服换下来吧。”
阿年有气无力地道了声谢,恹恹地看向凤今龄时,却发觉她皱着眉,眼神也不似从前那般柔和了。
她这是察觉什么了吗?
阿年抿了抿唇,收回视线,接过那碗姜汤一饮而尽。
热乎乎的姜汤下肚,他的神经放松了不少,可脑袋也更加晕沉沉的了,一时没注意,竟失力倒了下去。
倒下去前,他下意识地看向凤今龄的方向,见她又是那副担忧的神情急忙冲上前来,飘忽忽的心才有了实感。
她还是这幅神情顺眼些。
他松了口气,听见碗摔碎的声音后,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他不知自己又昏迷了多久,只觉脑海一片混沌,仿佛被无尽的黑暗所笼罩。
在这混沌之中,他做了一个又一个梦,像是无穷无尽般,他想从梦中醒来,却被什么压着,又陷入了另一场梦境。
时间久了,他竟有些分不清虚实了。
他梦见了他的继母,她穿着华丽的衣裳,脖子和头上戴满了金银首饰。
“你瞧,这是江宁最时兴的衣裙和首饰。将军夫人真是大方,送的礼又贵重又合我心意……”
他也不知她为何总同他炫耀这些。
他总是当做没听见,可她依旧乐此不疲,每每收到江宁的礼都第一时间来找他。
画面一转,继母一改笑意盈盈的样子,按着他的肩,声音低沉得犹如地狱里传来的恶鬼哀嚎,“你真是个灾星,克死了自己的母亲,还害你父亲官降半级!
我孕期不顺,多半也是被你这个灾星克的!”
他绷着一张脸,冷冷地说道:“我不是灾星。”
“怎么不是?”可继母却不依不挠,抚摸上自己的肚子:“不是克的,难不成是你给我下毒了?”
听到这话,他脸立马白了,连忙否认:“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这下他是真慌了,因为他知道他那偏心眼的父亲定会信她胡言乱语的。
事实上他也确实信了。
“逆子!我对你百般忍耐,你竟还不知足,竟要毒杀你亲弟弟!来日是不是还要亲手了结了你老子!”
他再怎么解释也没有人相信,到后来也不解释了,甚至还能平静地看着继母做戏。
万念俱灰时,凤今龄却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推开了那些人,带着他一路狂奔。
逃出了那座宅院,逃出了江宁……
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的背影,在微弱的光亮下,她纤瘦的身形却格外的清晰。
他也稍稍用力回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的体温时,心里的恐惧也在一点点消散。
不知跑了多久,他们才停下来,凤今龄转过身来,他这才看清了她的神情。
她皱着眉,眸子里满是厌恶,仿佛在审视什么令人不齿的东西。
而后,他听见她冷声说道:“阿年,你竟是这般恶毒的人,为博取舅舅信任,竟将阿鸿推入水中。”
他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松开了手。
他嘴巴张张合合几次,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她也没耐心等他回答,推了他一把,他往后倒去,摔入了湖中。水灌进喉咙,他被呛得窒息了。
突然,他猛地惊醒,意识一下子从噩梦中抽离出来。
他却还没缓过来,似是还泡在水里,有些喘不上气来。
真是个怪梦……
“你醒了?我去告诉殿下。”
他顿了顿,看着小厮跑出去的身影,没有作声。
见自己所处的环境没有变化,还是在桑榆阁的偏房里,稍稍松了口气。
而后才反应过来,那小厮跑出去是去找凤今龄了。
他垂了垂眸,神情变得复杂了起来。
小厮站在门外,等丫鬟通报后才跟着她走了进去。
屋内应是熏了很久的安神香,让人刚进来便想打哈欠。
小厮掐了自己一把,强打起精神来,恭敬地说道:“殿下,他醒了。”
“他醒来后,可有说什么?”
小厮听着她冷淡的声音,下意识地抬起头来瞄了一眼。
只见她一手撑着脑袋,另一手随意地翻动着一本旧书,便急忙低下头去,连她的神情都没看清。
真不愧是嫡长公主,尽管声线还带着孩童的稚嫩,却透着清冷与威严,让人轻易不敢敷衍。
“回殿下,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他昏迷时,说了好些断断续续的句子。”
“哦?”凤今龄将书合上,饶有兴趣地抬起头来,“他都说什么了?”
“奴才听见他迷糊间说了什么灾星、逃跑,还喊了母亲……只有一句话比较清晰,他说:‘殿下,你都知道了?’”
凤今龄挑了挑眉,看向一旁的木盘子,里面摆放着一件被划破的衣裳,一些碎石,还有一根梨木簪。
想起了三日前,时空管理者突然出现,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它的实体。
没料到它生的这般奇怪,是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还长着一双鸟翅膀。
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冷冰冰的,没有一点感情,比宫里公公说话的声音还要难听。
【时空传送出了差错,将你送到了尚远十年。】
凤今龄疑惑的皱起眉头来,“十年?可你不是说尚远十二年我才会遇到他吗?”
【宿主找到他了?】
凤今龄不知道它为何叫她宿主,可她也无心纠结这些了,“他如今就在我院中呢。”
时空管理者合上了眼睛,而后它的身体竟变得透明起来,不一会,她便透过它的身体,看到了阿年。
他两指捻起一颗石子,手腕一抖,石子便径直飞了出去,瞬间射向了南惊鸿的脚底,而后南惊澜就失足落入了湖中。
【你确定,他就是阿年吗?】
凤今龄沉默了一瞬,没有开口回答。
幻觉中那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与眼前这个耍些下流手段的阴鸷少年,着实不像是同一个人。
可他们有着相似的容貌,一样的小名,会有这么巧的巧合吗?
时空管理者见她没说话,便揭过了话题。
【兴许是发生蝴蝶效应,让你提前遇到了他呢。】
【这里的时空不稳定,我不能停留太长时间,冒险前来,是为了给你送一个外挂。】
“什么?”
【千南知未来的的日志。】
这当真是雪中送炭了,花朝快要回来了,她正愁如何才能不露马脚呢,时空管理者这便给她传输了千南知的记忆。
还有意外之喜,千南知的日志。这本日志来自未来,她拥有它不就相当于拥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那眼前的“阿年”是不是幻境中的“阿年”,她不是一看日志便知了?
她没高兴太久,便见眼前的蓝光闪烁,而后时空管理者便消失不见了。
原本静止着的南夫人也恢复了动作,笑着说道:“今日带知知出来透气,可没敢和惊鸿说,他如今贪玩得很,日日都想着往外跑……”
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夫子日日寻我说他的不是,我听的头都大了,今日这学堂不去也得去了。”
说曹操曹操到,她话音刚落,便有人急急敲了厢房的门,“夫人,夫人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竟找到这来了?”
小厮着急地说道:“小少爷掉湖里了,才捞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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