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夫人因为愧疚,给阿年在空余的院子中挑了个最大的,又往院子里安置了许多新的家具。
下人们不停地往雨竹轩搬东西,阿年却一个人翻上了屋檐,静静地看着他们忙前忙后的。
凤今龄来到时,便见到了他一个人孤单的身影。
他沉着一张脸,眼神中充满了迷茫。
凤今龄叫人送来的扶梯,在喜儿担忧的注视下爬了上去。
阿年扫了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你来作甚?”
“黎安城独有的梨花酿,你应该没喝过吧?我方才偷偷去酒窖拿了瓶,你可要尝尝?”
阿年转过头来,扫了一眼她手中的东西。
一瓶酒和两个酒杯,也不知道她那么小的一双手,还拿着那么多东西是怎么爬上来的。
可那与他何关呢?
她不过是把他当个消遣罢了,闲暇时逗弄一下,一旦有事便将他弃置一旁了。
他又何必以真心相待?
昨日他站在门前踌躇不决,不知如何同她解释南夫人说了什么。
琢磨良久,推门出去却只见侍卫长一个人站那,说她已经走了。竟是连那么一会功夫也不愿等他……
他还在那东想西想,真真是可笑至极。
阿年站起身来,挡在梯子前面,朝她说道:“劳殿下记挂,我不需要,殿下请回吧。”
见阿年一副同她置气的样子,凤今龄心虚地摸了摸鼻子。
但越是这般,她便越不可能在此刻回去了。
在原主的记忆里,她就是这般追着那些漂亮的小公子的。
早知如此她就根本不用在花朝面前顾忌这么多。
如今花朝回府了,她也压根不担心了。
这些记忆也给她提供了些许经验,让她遇见这种情况时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就比如此刻,她就该死缠烂打。
“我不回。”
思索片刻,打开了酒瓶的盖子,递过去给他闻:“真的很好喝的,你闻闻。”
见阿年不配合,她拿手掌在瓶口上面扇了扇,却不料一时没站稳,身子往后倒去。
底下的喜儿被吓了一跳,伸手去接她:“殿下小心!”
好在阿年反应快,伸手拉住了她。
凤今龄松了一口气,见阿年紧张的样子,莞尔笑了笑,“原来阿年这般关心我啊……”
看来她这些时日的努力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嘛。
“你可闻到了?是不是很好闻?”
阿年见她没心没肺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将她扶稳了,便坐回原来的位置,不敢再挡着她了。
坐了片刻,又扭头看向那个让自己生气的人,看她爬上来坐稳当了,这才收回了视线。
“诺,你尝尝。”凤今龄给他倒了一杯,递到他嘴边,“真的很好喝的。”
阿年不敢躲她,怕她又坐不稳,只好从她手里拿走了酒杯,别扭地说道:“我自己喝。”
阿年一口饮尽了杯中的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照他这个喝法,喝不到五杯便会倒了,但凤今龄没有阻拦他。
“阿年,你这般难过,是因为什么?”
舅母若只是叫他过去,说了同侍卫长告诉她的那些事,那他不应该那么难过吧?
他又不是才知道这些事情……定是还说了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南惊澜沉默一瞬,才缓缓转头撇向她,眼神有几分迷离,竟是才喝了两杯酒便有些醉了。
“南夫人说,那次刺杀是我父亲默许了的。”
凤今龄愣了一下,颇为意外地看着他,“你父亲要杀你?”
阿年讥讽地地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我早已对他没有任何期待了。本以为他任何举动都伤不到我了……”
“可知道他要我死时……”他哽咽了一下,看向凤今龄的方向,指了指心口的位置,“这里还是会很难过,很难过……”
凤今龄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安慰道:“我明白……他不配做你的父亲,日后我们都会好好待你,不让你再受委屈了。”
他似是醉得厉害了,竟顺势抱住了她,将头埋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地抽泣着,“你不会明白的……”
凤今龄噎了一下。
也是,在他眼中,她是陛下最宠爱的公主,自出生起便被众人捧在手心,从未尝过一丝苦难的滋味。
可他怎会知道这幅躯壳里,早已换了一个芯子。
她说她明白,便是真的明白。
虽说不能感同身受,但她能清楚知道他在难过什么。
她叹了口气,没有开口解释,只是依旧耐心地拍着他的背。
阿年的哭声却停了下来,用着沙哑的声音问她:“你……为何待我,这般好?”
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想嫁给你啊。”
不然她为何要用热脸贴冷屁股?
也不知道阿年有没有听见这话,一点反应也没有,趴在她肩上一动不动的,呼吸声也越来越平缓了,似是睡着了。
不过就算听到了,这个醉鬼一觉醒来后也怕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凤今龄叹了口气,唤人上来将阿年带了下去。
许是今日的谈话勾起了那些记忆,当日梦里,她竟梦见了阿谣。
梦见了阿谣去世前的那一日,喊她去房中谈话。
那日,她站在门口着阿谣,没敢上前。阿谣却笑了笑,招手唤她过去。
她心里有气,不愿搭理阿谣,可她的脚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朝她走了过去。
“这些年,苦了你了……“阿谣愧疚地看着她,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听了这话,很想开口嘲讽一句:“你才知道吗?”
可千言万语都被卡在嗓子眼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只觉得心里堵堵的,难受得很。
阿谣又轻声说道:“再唤我一声母亲可好?”
她微微愣了一下,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阿谣向来不喜她唤她母亲的,今日怎的一改从前了?
心里有种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
她该不会病到药石无医的地步了吧?
为何说这个念头是可怕的呢?
只因她每每想起这种可能时,心中便会有一种恐慌,很害怕,还有一种窒息感。
就像溺水的人一样,凭着一点求生意志拼命地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她喉咙滚动了一下,在等得有些不耐烦时,她才不情不愿地唤了一声:“母亲。”
她听到后,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像是得到了极大的安慰。
可为什么呢?
阿谣从前听到她这般唤她时,明明会气到发狂的。
“我要小憩一会儿,你先回去。”
她还没想明白,阿谣便下逐客令了。
阿谣总是这般,上一秒还笑意盈盈地看着她,下一秒便冷眼相对了。
她什么都没说,抬脚便离开了。
可走到门口时,她还是没忍住问:“爹爹待您这般好,您就不会感到愧疚吗?”
阿谣听到这话,怒得捡了一个枕头扔向她:“是他该问心有愧!”
可她病得厉害,连一个枕头都丢不远了。
见阿谣又咳了起来,她便没执着于要一个答案,抬脚便走了。
这梦太真实了些,让她醒来后缓了好一会儿,才分清了梦境和现实。
凤今龄坐起身来,却发觉枕巾都被泪水打湿了。
她沉默了一瞬,便穿好鞋子,披了件外衫出去了。
却不料这般巧,阿年也没睡。
他坐在石桌前,眼神微微发散,呆呆地望着池子的方向,不知又在想些什么,竟这般入神。
凤今龄走近,坐到另一张石凳上。
阿年听到动静,思绪拉回到现实中,略微惊讶地看向她,“殿下也没睡?”
“刚睡醒。”凤今龄见他神情不似白日那般哀伤了,便松了口气,“你方才在想什么?”
阿年又看向前方,平静地说道:“先前南夫人总给继母送礼,我还以为她们交好,生怕她知道我的身世。”
他有些懊恼地叹了口气,“可我今日才知,南夫人原是亡母故交,给那人送礼也不过是为我打点。”
“是你继母骗了你?”
阿年点了点头,“她故意将我卖到黎安来,便是笃定我会怕南将军,不敢在黎安透露自己的身份。”
“她见你入了将军府,却又怕误会解开,将军府会帮你重回江宁,便派了杀手来杀你?”
“嗯。可她过于心急,却让事情适得其反了。”
凤今龄皱起眉头,不解地问道:“那你父……侯爷呢?他知道了真相,为何还会默许她派刺客来杀你?”
“他们儿子一周岁时,他向陛下上报了我的死讯,请陛下允他改立世子。若我回去,他便是欺君。”
原是如此。
凤今龄听了这些话,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侯爷竟为了掩盖真相将错就错,要杀了自己的亲儿子。
她倒是有些忍不住心疼起阿年来了。
生母早逝,留年幼的他与继母斗智斗勇,偏偏他爹还是个偏心到没边的,根本不管这儿子的死活。
寻常人碰上一个便已经够苦了,偏偏他全都碰上了。
她沉默了良久,再开口时,却提起了一个无关的话题:“今日是中秋,我们一起去放河灯吧。”
阿年转过头来,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微微颔首:“好啊。”
“我见你没几身衣服,有一件还被我划破了,我带你去置办些新衣服过节。”
“好。”
“对了,晚上还有家宴……家宴有很重要的事要说,不能错过。不如我们白日就去放河灯?”
“嗯。”
凤今龄顿了顿,见他今日这般好说话,便忍不住又提了个要求。
“那今日过后,我们便算朋友了,你不许像从前那样提防我。”
他的眼神在听到这句话后微微一颤,沉默好一会儿。
明明是很寻常的一句话,他却紧锁眉头,像是在思索什么天大的难题。
该信她吗?
他酒醒了睁开眼时,没有意想中的黑暗,缓了好一会儿眼神聚焦了,才看清房间了放满了各式各样的夜明珠。
下人见他皱眉,问他是不是夜明珠太晃眼了,他顿了顿,而后点了点头。
是啊,太晃眼了,在黑暗中处久了,些许光亮都变成了奢望,可如今却让他从暗处走出来直视太阳,可不是太晃眼了吗?
如今的一切都太好了,好到他觉得这些都是假的,甚至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上次发烧时他便已经死了,如今这一切只是他临死前的幻想。
再去细想,他又忍不住去质疑这份好里究竟有几分真心,是不是又藏着什么算计。
是不是在他掏出一颗真心来时,又会被人不屑地踩在脚底,嘲笑他蠢笨。
阿年盯着她看了许久,最终还是凤今龄看出他还有心结,便不再为难他,退了一步:“那我们算朋友了?”
“嗯。”
他这次应的短促许多,却显得比先前更坚定,还多了几分郑重。
凤今龄勾唇一笑,“那我们便是朋友了。”
阿年侧过脸,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笑来,“好。”
他许是酒还没醒,脑袋晕乎乎的,心跳声也有些乱,但却不难受,只是想笑,又有些想哭。
他也不知自己何时变得这般矫情了,只觉得在她面前掉眼泪有些丢人,只好昂起头来,假装在看天上的月亮。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