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雪沫子，吹得京城各府门前的灯笼摇摇晃晃。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紧张。
几日后的早朝，气氛压抑得如同冰窖。
金銮殿上，小皇帝赵桢坐在宽大的龙椅里，小身子被繁复的龙袍衬得更加瘦小，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带着孩童特有的懵懂，茫然地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片、神情各异的朝臣。
王谢一身深紫色蟒袍，身姿挺拔如松，站在百官最前首，目光平静地扫视着大殿。
薛令仪在赵桢后一位坐着，垂帘听政；裴芳言还在闭门礼佛，已经有几天不出门了。
御史台张谦率先出列，声音洪亮，字字铿锵，弹劾陇西转运使王昶玩忽职守，擅改朝廷定下的军粮转运路线，导致西北前线三处关隘粮草延误近十日，若非守将竭力支撑，险些酿成哗变！奏疏条理清晰，人证物证俱在，矛头直指王昶贪墨转运银两，中饱私囊！
奏疏念罢，殿内一片死寂。王昶，那是琅琊王氏的子弟！虽然只是旁支，但打狗也要看主人！所有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最前方的王谢。
王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那被弹劾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紧接着，都察院另一名御史出列，捧出密报，弹劾江宁织造王珂，利用职权，大肆侵吞贡品级丝绸，以次充好，更贿赂内廷采买太监，数额巨大，骇人听闻！
两份奏疏，如同两颗巨石投入死水，瞬间激起了千层浪！目标全是王家旁系，位置却都卡在关键节点上！陇西转运使关乎西北军需命脉，江宁织造更是内廷供奉和江南税赋的要害！
薛令仪一派的官员，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立刻有人出列附议，要求严惩不贷，以儆效尤！言辞激烈，恨不得立刻将王昶、王珂下狱问斩！
而依附王家的官员，则脸色铁青，纷纷出言辩解，称证据尚需核实，其中或有隐情，不可听信一面之词。有人甚至暗指这是有人蓄意构陷，污蔑世家清誉！
双方唇枪舌剑，在金殿之上吵得不可开交。王谢始终沉默，冷眼旁观。直到吵嚷声稍歇，他才缓缓出列，对着御座上的小皇帝躬身一礼，声音沉稳清晰：
“陛下，臣以为，御史所奏，关乎国法军纪，关乎朝廷纲常，非同小可。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臣子？无论王昶、王珂是否王家子弟，既触犯国法，自当按律严查！臣请陛下即刻下旨，着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会审，务必查个水落石出！若证据确凿，严惩不贷！若有人诬告，亦当反坐其罪！如此，方能彰显朝廷法度，平息物议！”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公正严明，将自己和王家完全摘了出去，只站在国法的立场上。王家一派的官员顿时像被掐住了脖子，脸色灰败，再难辩驳。薛家一派的人则有些愕然，没料到王谢竟如此干脆地“大义灭亲”。
薛令仪站在珠帘之后，听着王谢那义正辞严的声音，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好一个王谢！好一个以退为进！他这是要用王家两个旁系子弟的血，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更把自己洗脱得干干净净！这只是小菜，只怕他真正的目的还在后头！
果然，王谢话音刚落，一名官员立刻出列，声音洪亮：“摄政王所言极是！臣亦有本奏！弹劾凉州副将薛勇，克扣军饷，虚报名额，致使其所部士卒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怨声载道！更有甚者，其部下强抢民女，打死人命，薛勇非但不加管束，反而包庇纵容！此等行径，败坏军纪，动摇国本，恳请陛下一并严查！”
战火，瞬间从王家蔓延到了薛家！
整个朝堂彻底炸开了锅！站队！所有人都必须站队！王家与薛家，这两大巨头的争斗，终于从暗流汹涌的试探，彻底撕破了脸皮，摆上了明面！无形的刀光剑影，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之上激烈碰撞，寒意刺骨。
小皇帝赵桢被这肃杀的气氛吓得小脸发白，不安地扭动着身子，茫然地看着下面吵成一锅粥的“大人们”。他一只手怯怯的攀上站在一边的小太监，想给自己找点助力。
小太监哪里敢让皇帝拉扯自己，正要避开，就听到太后娘娘的声音此时从身后轻轻传过来：“桢儿，别怕，母后在。”
赵桢这才稳住了自己，端正坐姿。他出生下来就被老皇帝报到身边教养，这三年里他看到薛令仪的次数不比见到裴芳言的少。是以对母后和母妃之间一样熟悉。
裴芳言在慈宁宫佛堂里，敲着木鱼，闭目诵经。锁桃轻手轻脚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裴芳言敲击木鱼的节奏没有丝毫变化，只有那长长的眼睫，在袅袅青烟中，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阿弥陀佛。
她心中默念。
打吧，打得越狠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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