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令仪踩着慧安宫冰冷的金砖地,每一步都像踏在烧红的烙铁上。裴芳言那张低眉顺眼、油盐不进的脸在眼前挥之不去,像一记无声的耳光,扇得她心头火辣辣地疼,更多的是翻江倒海的憋闷。
“废物!没骨头的东西!”回到内殿,她再也忍不住,抓起炕几上一个粉彩缠枝莲的茶盏狠狠掼在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宝蓝色的宫装下摆,留下深色的印记。
锁心吓得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薛令仪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裴芳言的拒绝,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失望。
同为女子,在这吃人的地方挣扎,谁不是一身伤?她以为裴芳言至少会不甘,会挣扎,哪怕只是流露出一丝怨恨也好!可那人呢?甘之如饴!仿佛被王谢捏在手心里是天大的福分!这简直是把所有深宫女子最后那点体面都踩在了泥里!
“娘娘息怒……”锁心颤声道。
“息怒?”薛令仪猛地转过身,眼圈发红,声音却冷得像冰,“本宫怒的不是她不肯联手!本宫怒的是她……她竟连一丝血性都没有!”
她指着慈宁宫的方向,指尖都在发抖:“王谢是什么东西?一条披着人皮的恶狼!她裴芳言好歹是皇帝生母,竟甘心做那狼爪下的兔子,任人揉圆搓扁!她丢的不是她自己的脸,是丢我们所有……”
后面的话,她死死咬住了唇,没有说出口。那点同为女子、物伤其类的悲哀,终究被更深的、被逼到悬崖边的危机感压了下去。
裴芳言靠不住,王谢的刀悬在薛家头上,每一刻都在逼近。坐以待毙?绝无可能!
“拿纸笔来!”薛令仪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锁心连忙爬起来,手脚麻利地铺开素笺,研墨。薛令仪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微微颤抖。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伐。
“父亲大人亲启,”笔走龙蛇,字迹带着金戈铁马的锐气,全无闺阁女子的婉约,“京中情势急转,王谢獠牙已现,堂兄与阿文之事,绝非偶然。裴氏怯懦,不堪为援,已成王谢掌中之物,不足为虑。然,王氏欺我太甚,断我手足,步步紧逼,已无转圜余地!此獠根基深厚,京中难动,然其族大树繁茂,必有枯枝朽木!王家子弟,骄奢淫逸,侵田夺产,贪墨军饷,桩桩件件,岂能瞒天?父亲速查其旁系在西北军需转运、地方吏治中之把柄,不拘大小,务求铁证!此乃生死存亡之秋,非雷霆手段,不足以震慑豺狼!女儿在宫中,自当竭力周旋,为父兄争取时机。勿念。”
写罢,她将信纸小心折好,塞入一个极细小的铜管中,用火漆牢牢封死。交给锁心时,她的手异常稳定:“用最快的鸽,务必亲自交到父亲手上。若有闪失……”
锁心只觉得那小小的铜管重逾千斤,手心全是冷汗:“奴婢明白!万死不辞!”
看着锁心匆匆消失在殿外寒风中,薛令仪才像被抽干了力气,缓缓坐倒在冰冷的紫檀木椅中。她望着殿外灰暗的天空,心中一片冰冷。
消息传到紫宸殿东值房时,王谢正在看一份西北屯田的奏报。沙盘上的细沙被重新拨弄过,几面代表薛家势力的黑旗位置似乎被风沙侵蚀得更模糊了些。
“王爷,”灰衣人垂手立在阴影里,声音平板,“慧安宫那位,今日去了慈宁宫东暖阁,约莫待了半个时辰。出来时,面色极差。随后,慈宁宫便闭了宫门,西宫娘娘对外称病,在佛堂诵经,谢绝一切探视。”
王谢执笔的手微微一顿,一滴浓墨落在奏报边缘,迅速洇开一小团污迹。他并未抬眼,只淡淡问:“说了什么?”
“暖阁内只留了心腹,无从探听。但……慧安宫那位离开时,怒气极盛,摔了茶盏。”灰衣人顿了顿,补充道,“半个时辰后,一只信鸽从慧安宫后苑隐秘处放出,方向是西北。”
“西北……”王谢放下笔,指尖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轻响。他目光扫过沙盘上代表西北薛家势力的黑旗,又缓缓移向代表京城王家各处枝蔓的、更细小的青色标记。
薛令仪去找裴芳言,说了什么?威胁?拉拢?无论是什么,结果显而易见——裴芳言被吓到了,甚至吓得闭门不出,连人都不敢见了。
这个认知,让王谢心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快,旋即被更深的戾气取代。
薛令仪竟敢去吓唬她?她算什么东西?真以为顶着个母后皇太后的虚名,就能在他王谢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了?
裴芳言那点胆子……王谢想起她哭得梨花带雨控诉他“心是石头做的”样子,还有那晚被他揉乱头发后倔强又脆弱的眼神。她本就胆小,心思又浅,被薛令仪那等心机深沉的女人一吓,怕是真的慌了神。
闭门诵经?也好。至少安全。外面这些腥风血雨,本就不该污了她的耳朵。
只是……薛令仪这只信鸽放得如此之急,看来是狗急跳墙了。目标会是谁?他王谢?她还没那个胆子。那么……王家那些盘踞在地方、在六部衙门的旁支子弟?
王谢眼中寒芒一闪。薛家,泥腿子出身,靠几代人的血才爬上高位,骨子里最恨的就是他们这些簪缨世胄。王家子弟,也确实有些不成器的,仗着家族荫蔽,手脚未必干净。这些事,以往看在同族份上,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倒成了薛家可以用来攻击的靶子。
想动王家?那就看看谁更快,谁的刀更利!
“传令,”王谢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封千里的寒意,“让王崇立刻来见我。另外,告诉御史台张谦,让他把手里关于陇西转运使王昶‘擅改粮道、延误军期’的折子,还有都察院那份弹劾江宁织造王珂‘侵吞贡品、贿赂内监’的密报,都整理出来。明日早朝,本王要看到它们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是。”灰衣人领命,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王谢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凛冽的寒风灌进来,吹动他深青色的衣袂。他望着宫墙外沉沉的天色。
薛令仪,你想玩火?本王就让你看看,什么是真正的燎原之势!想动王家一根毫毛,就得拿你薛家满门的血来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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