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行至练武场,时辰尚早,空旷的场地上唯有耶横的身影在腾挪闪动,长枪破空之声凌厉非常。
比起三年前那个瘦弱少年,如今的耶横已然脱胎换骨。
慕容棠静立一旁观摩片刻,她信步走向兵器架,取下一柄同样的长枪,转身时唇角勾起浅笑:“见王子枪法精进,一时技痒,时辰尚早,可愿指点一二?”
耶横面色微凝,那瞬间的冷厉被慕容棠精准捕捉。
她向前逼近两步,两人距离倏然拉近,不到一臂的距离,慕容棠不得不微仰起头才能对上耶横的视线。
北匈血脉果然霸道,不过三年光景,对方已比她高出半个头,墨绿眸子里沉淀着草原狼般的野性。
这张融合了两族优势的面孔,在晨光中显出几分棱角分明的锐利。
“既然世子有意指点,自当奉陪。”他手中长枪顺势划出半弧。
慕容棠今日穿着月白劲装,皮质腰带束出挺拔身姿。
她率先出手,长枪如银蛇出洞直刺对方命门。
耶横横枪格挡,兵器相撞迸出火星。
两人身影交错间,枪尖擦着耳际掠过,带起几缕断发。
“世子今日火气倒旺。”耶横旋身避开一记斜挑,枪杆顺势扫向对方下盘。
慕容棠凌空跃起,衣袂翻飞如白鹤展翅,枪尖点地借力翻身,攻势愈发凌厉。
此刻容栖正与容棋同行至练武场。
方才在半道遇见越贵妃时,那位生母竟破天荒关切道:“栖儿下月该满十六了吧?”
她笑靥如花,“你父皇可曾提过选妃之事?虽说旨意指定要慕容氏嫡女,但如今慕容氏怕是没有不会有嫡女了…”
“母妃!”容棋打断了越贵妃后面的话,带着好奇问:“儿臣怎从未听过这道旨意?”
“十几年前的旧事了。”越贵妃温柔地替容棋整理衣襟,目光却掠过容栖苍白的脸。
容栖眼中的惊疑一闪而过,漠然行礼:“贵妇娘娘若无事,时候不早,孤还要去
练武场。”
转身时听见身后传来容棋的催促:“母妃儿臣同太子哥哥一道,您不是要去见舅母么?”
练武场内的金铁交鸣声愈来愈近。
但见场中两道身影缠斗正酣,月白与玄青交织,枪尖划破空气发出嗡鸣。
慕容棠一个翻身避开横扫,落地时忽然瞥见场边伫立的身影,动作不由微滞。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耶横的长枪已逼至眼前。
她迅疾侧身,冰冷的枪尖擦着她的脖颈掠过,带起一缕断发。
耶横的身形与她交错而过,两人相距不过一拳,气息相触,目光如电。
数招既过,少傅已至场边,二人同时收枪而立。
少傅今日难得敛去平日那副散漫模样,背手静立在几人面前,神色肃然:“今日过后,我便不再教习你们武艺了,虽止教习之缘,仍望诸位日后勤修不辍,莫负所学。”
“少傅,若不教我们,您要去何处?”慕容棠脱口问道。
少傅脸上的郑重稍稍化开,眼中掠过一丝光亮:“男儿之志,在四方,在戍边,明日我便赴军营报到。”
“恭喜师傅得偿所愿。”慕容棠含笑说道,语气中难掩敬重。
她想起容栖曾与她提过,少傅名徐闻作,乃老太傅幼子。
徐家世代文臣,唯独他自幼痴迷武学,十七岁瞒父参考,一举夺下武状元。
原想请命从军,却遭老太傅力阻,皇上也不便违逆老臣之心,便遣他来宫中任教,暂押住一颗戎马之心。
如今他终于能纵马边塞、仗剑戍疆,的确是如愿以偿。
“陛下已准我申时之后带你们出宫,算是为我饯行。”少傅笑意更深,目光扫过众人,“可有人不愿去?”
容棋当即踏步而出:“自然都要去!今日我做东,美酒好菜,管够管饱。”
少傅含笑点头,目光最终落向耶横:“王子可有不便?”
耶横抱拳,郑重一礼:“师徒一场,恩义不忘,定当为少傅践行。”
申时,少傅吩咐众人回去更衣。
慕容棠和容栖一同返回东宫。
她换衣极为利落,只需将习武的劲装脱下,重新换上入宫时那身竹青色绣银丝云纹的男式锦袍,腰间革带一束,便又是那位清秀俊朗的“慕容公子”。
她端坐正殿,手捧宫女奉上的热茶,静静等候容栖。
一刻钟后,寝殿内传来轻微的响动,门被推开,容栖信步走出。
他身着一件雨过天晴紫的云绫锦常服,衣料间暗含银线织就的流云纹,领口与袖缘处以深紫丝线精绣蟠龙隐纹,腰系玉带,悬着一枚羊脂白玉佩。
墨发以紫金冠束起,更显面容清冷、气质矜贵,宛若皎月临风,通身透着储君的雍容与疏离。
慕容棠眼中不由自主地闪过一抹惊艳之色,随即迅速低头假意喝茶,试图遮掩失态。
容栖早已将她那一瞬的反应尽收眼底,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扬,心中颇为受用。
他步履未停,径自向殿外走去,声线清淡却含一丝几不可辨的愉悦:“还愣着做什么?该动身了。”
慕容棠应声起身,安静地跟在他身后。
二人行至宫门,少傅与容棋已等候在此,耶横也正从另一侧走来。
耶横则一改往日,竟换上了一身大启贵族子弟的装束,墨蓝长衣外罩玄色半臂,革带束腰。
这身打扮虽收敛了几分草原野性,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挺拔健硕的身形,而深邃的五官与微卷的褐发仍带着草原特有的野性魅力。
生出一种别具攻击性的俊美,有如鹰栖松枝,野性难驯。
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他身上,而耶横却只不着痕迹地扫过慕容棠,随即坦然迎向众人的注视。
慕容棠初次见他作这般打扮,不由眼前一亮,脱口赞道:“王子穿大启服饰,倒是别有一番风范。”
少傅见状轻笑,语气中带着几分欣慰:“今日真是荣幸之至,劳各位贵人盛装而来,为我饯行。”
少傅徐闻作领他们去的,并非朱雀大街上那些喧闹繁华的酒楼,而是位于西市一隅、临长明河而建的长意楼。
此处环境清幽,雅致非凡,推开水边的轩窗,便能见河道上灯火摇曳的画舫小舟缓缓而行。
只是现下正是冬寒时节,不见画舫小舟,飘雪赏冬也别有一番滋味,确是个饯别叙话的好去处。
雅间内,酒过三巡,菜尝五味。
少傅今日心中畅快,不免多饮了几杯,话也较平日更多些,说起军中抱负,眼中光彩灼人。
容棋本就是活泼性子,频频举杯凑趣,耶横虽话不多,但亦酒到杯干,尽显北匈儿郎的豪爽。
慕容棠被这气氛感染,加之心中亦为少傅高兴,不知不觉间,竟也饮了不少。
那酒入口清甜,后劲却足,待她察觉头晕目眩、周身发热时,已是眸光潋滟、舌根发硬,醉意朦胧了。
宴席终了,容栖见慕容棠双颊绯红,眼神迷离地趴在桌沿,已是步履不稳的模样。
他不由蹙了蹙眉,对少傅道:“她醉得厉害,孤顺路送她回国公府。”
容棋也已微醺,被内侍扶着,闻言只是笑嘻嘻地摆手。
容栖原想把她这个醉鬼丢给四喜扶下楼,转念一想,还是扶着慕容棠慢慢地走下楼。
到了楼下,马车已经候着,弯月目光在慕容棠与容栖之间转了一转,抱拳道:“有劳太子殿下了。”
她相处太子手里将自家小姐接过,却听见太子殿下冷冷道:“孤正好顺路送她回定国公府,她同孤同乘一架。”
弯月心里为难担心,面上却淡定不显,再抱拳道:“多谢太子殿下。”
她自然是不能上太子殿下的马车,只得赶着定国公府的马车跟在太子车架后方。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夜色中的街道上。
车厢内,慕容棠起初还老实地靠着车壁,但随着马车轻晃,她身子一软,便歪倒下去,恰好栽入容栖怀中。
一股混合着淡淡酒气的清香瞬间涌入容栖鼻息。
他身体一僵,正欲将人推开,怀中之人却不安分地动了动,滚烫的脸颊无意识地在他微凉的衣襟上蹭了蹭。
仿佛寻找舒适枕处的猫儿,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容栖垂眸,看着怀中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喉结微动,冷声道:“坐好。”
慕容棠却似听不见,反而得寸进尺地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嘴里嘟囔着:“好舒服…凉凉的…”
“慕容晛!”容栖声音骤沉,带着显而易见的愠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放开!”
这声冷斥似乎惊扰了醉鬼的好梦。
她委委屈屈地松开手,挣扎着坐起身,用那双水光迷蒙的眼睛瞪他,腮帮子微微鼓起:“凶…凶什么凶嘛…”
说罢,她像是赌气般,挪到车厢最远的角落,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将发烫的脸埋进臂弯里,只留下一个乌黑的发顶对着容栖。
小声咕哝:“…讨厌鬼…”
车厢内一时寂静,只闻车轮辘辘之声。
容栖的目光却无法从那个角落移开。
方才她贴近时那过于柔软的触感,那异常纤细的腰肢…
种种疑窦在此刻蜂拥而上。
他的视线变得锐利如刀,细细审视着那个醉倒的人。
恰在此时,马车碾过一块石子,轻微颠簸了一下。
慕容棠受惊般抬起头,眼眸因醉意而湿漉漉的。
长睫轻颤,往日刻意维持的英气荡然无存,那双颊泛着不自然的酡红,一直蔓延至眼角。
而那双唇,因酒液的浸润和方才无意识的啃咬,此刻竟殷红水润得惊人,在昏暗的车厢里,仿佛暗夜中悄然绽放的蔷薇,诱人采撷,也彻底击碎了容栖心中最后的怀疑。
这绝非一个少年郎该有的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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