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容栖冰冷的面容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压下心头的翻涌,轻轻吐出两个字:“未曾。”
大祭司闻言,似是松了口气,放下茶杯道:“如此便好,这落生蛊虫以宿主精气血肉为食,最忌元阳早泄。若…则会加速宿主精气流失,恐怕…等不到弱冠便会油尽灯枯。”
容栖放在腿上的手猛地攥紧,周身的气息瞬间又冰冷了几分。
难怪…难怪他的生母越贵妃会那般急切地想要为他择选太子妃,甚至不惜动用种种手段搅动前朝。
原来并非为了绵延子嗣,而是在这里等着他,要加速他的死亡。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猛地涌上喉间,胃里翻江倒海。
他几乎要抑制不住干呕的冲动。
他有些艰难地撑起身,脸色苍白,声音却竭力维持着平静:“合作之事,孤应下了。”
“解蛊所需一应物品,列出清单,东宫会派人来取,改日…孤会再来。”他需要立刻离开这里。
大祭司起身行礼:“在下送太子殿下…”
“不用了。”容栖已断然拒绝,转身快步离去,背影带着一丝仓促与冰冷。
另一边,慕挽棠从大祭司的院子出来后,心中惴惴,便随意在府中闲逛。
最后在一方荷花池边停下。
她心绪烦乱,无聊地捡起一颗石子,用力掷向池面。
石子在水面上灵巧地跳跃了七八下,才最终落入水中,漾开一圈圈涟漪。
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世子独自在此做什么?”
慕挽棠听出是巫云夙的声音,头也没回,闷声道:“少主不是看见了?丢石子玩。”
“丢石子?”巫云夙失笑,走到她身侧,“说来,有件事在下一直还未寻得机会好好谢过世子呢。”
慕挽棠疑惑地转头看向他:“何事?”
巫云夙缓缓道:“苗疆进城那日,在城楼之下,多谢世子出手,替我教训了那个出言不逊,讥讽苗疆之人。”
慕挽棠没想到他竟知道是自己暗中弹石子教训了那人,微微一怔,随即道:“区区小事,少主不必放在心上。”
巫云夙笑了笑,也不再纠缠此事,转而问道:“世子今日是同太子殿下一道来找大祭司的?”
见慕青棠点头,他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世子对太子殿下…可真是尽心尽力。”
慕挽棠顺口就接道:“这是自然,我是太子殿下的伴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好,自然便是我好。”
她说得理所当然。
这句话,恰好一字不落地落入了刚行至不远处的容栖耳中。
他脚步微顿,目光深深地看向慕挽棠的背影。
原来…她对他所有的好,所有的关切,都源于伴读的责任,源于这种休戚与共的利益关联。
她对他或许有情意,有忠诚,却绝非他内心深处悄然渴望的那种…
慕挽棠似有所觉,回过头,正看见容栖站在不远处,脸色苍白得吓人。
她心中一紧,连忙跑过去扶住他,急切问道:“殿下!你怎么了?脸色怎如此难看?”
容栖没有推开她,任由她扶着,只淡淡道:“无事,我们回去吧。”
巫云夙也走了过来,道:“在下送二位出府吧。”
“那便有劳少主了。”容栖在慕挽棠的搀扶下缓步向前。
到了府门外,弯月和四喜早已等候着。
慕挽棠实在不放心容栖此刻的状态,犹豫一瞬,还是跟着他一同上了东宫的马车。
车厢内,容栖面色依旧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正无力地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
察觉到她跟了上来,他也并未睁眼,只是那原本就紊乱粗重的气息似乎又沉了几分。
一股极力压抑却濒临失控的冰冷与绝望气息几乎弥漫了整个车厢。
慕挽棠的心揪紧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握住他放在膝上,正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的手。
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传递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抚。
她很想知道,在她离开后,大祭司究竟又说了什么,竟会让太子殿下瞬间变成这般模样?
难道…是那“落生”蛊毒终究还是无药可解吗?
就在她心绪纷乱之际,容栖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股熟悉的、令人贪恋的暖流正源源不断地从两人相贴的掌心传来。
一如他们初次见面时那般,让他冰冷的身躯本能地渴望靠近。
他的目光落在慕挽棠脸上,她好像…渐渐长开了。
褪去了些许少女的婴儿肥,面部线条变得清晰利落,添了几分英气,却依旧明丽动人。
慕挽棠见他只是望着自己出神,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担忧地唤道:“殿下?您…还好吗?”
容栖收回目光,却没有回答。
他只是在想,若此刻他问她,是否愿意自愿以精血为他解蛊,她想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应下。
大祭司…恐怕也正是看穿了这一点,才会说出那番话。
可他此刻心乱如麻,甚至不知自己还有何必须挣扎活下去的理由。
这般痛苦地苟延残喘,或许早日解脱才是更好的归宿?
纷乱的思绪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内心,情绪剧烈翻涌之下,容栖猛地剧烈咳嗽起来,一声接一声。
近些年天气暖和时他已很少这般咳嗽,此刻却只觉得心肝脾肺肾都绞扭在一起,痛得他浑身痉挛。
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不受控制地痛苦扭动。
慕挽棠吓得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什么礼仪尊卑,用尽全力将他颤抖的身躯紧紧抱入怀中。
下巴轻轻搁在他冰凉的肩膀上,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殿下!殿下你是不是很难受?我们回去!我们立刻回去找大祭司!”
说着,她就要扬声喊外面的四喜调转马头。
“不…”容栖极其虚弱却异常坚持的声音打断她,“回…东宫。”
“可是殿下你…”慕挽棠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回东宫。”容栖又重复了一遍。
奇异的是,在被慕挽棠紧紧抱住,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温暖和那股独特的内力气息后。
他翻涌的气血竟真的渐渐平息了许多,那蚀骨的痛苦也似乎减轻了不少。
但慕挽棠察觉不到他内在的细微变化,只以为他仍在强忍剧痛。
她声音里满是心疼与无奈,最终只能顺从道:“好,好,我们回东宫,我们这就回东宫。”
马车外,四喜一直竖着耳朵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听到太子殿下痛苦的咳嗽声和世子焦急的声音,心早已提到了嗓子眼。
闻言更是手下马鞭挥得飞快,只想尽快赶回东宫。
马车抵达宫门前,四喜原想立刻去唤一顶软轿来,抬太子殿下回东宫,却被容栖严词拒绝。
慕挽棠看出容栖似乎不想让人察觉他此刻的状态,便迅速在马车内置的暗格里翻出一件玄色披风。
仔细为他披上,系好带子,遮掩住他苍白的脸色和微颤的身形。
随后,她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下了马车。
此时的容栖几乎浑身脱力,脚步虚浮。
下车的瞬间,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不受控制地压在了慕挽棠的身上。
守宫门的侍卫见状正要上前行礼问安,都被机警的四喜及时用眼神和手势打发开。
一路行去,遇到的内侍宫女,也皆被四喜低声呵斥或巧妙支开,无人敢上前打扰。
这条从正乾门通往东宫的路,慕挽棠从十岁起至今,不知走过多少遍,熟悉得闭着眼都能走了。
然而,却没有哪一次像此刻这般,让她觉得如此漫长而沉重,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容栖正在逐渐流失的体力与体温。
就在踏入东宫宫门的那一刻,容栖脚下一个踉跄,竟带着扶着他的慕挽棠一同跪倒在了地上。
“殿下!”四喜惊骇低呼,连忙招呼候在宫门内的东宫侍卫上前,七手八脚地将两人搀扶起来。
四喜自己则立刻接替了慕挽棠的位置,稳稳架住容栖。
几乎是半扶半抱地将他护送回寝殿。
章太医很快被请来,见状不敢怠慢,立刻为容栖施针,以银针镇定他紊乱的心绪,疏导郁结的气血。
施针过后,又静候了约莫半个时辰,容栖剧烈起伏的胸口才渐渐平复,脸上也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心绪总算彻底安稳下来。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转向一直守在一旁,面露忧色的慕挽棠。
他声音虽仍虚弱,却已平稳了许多:“世子可否替孤去唤四喜进来?”
慕挽棠见他确实缓过来了,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依言点头,转身出了内室。
她一离开,容栖的目光瞬间变得冷冽,扫向章太医:“劳烦章太医了,今日之事,孤不希望有除了东宫以外的任何人知晓。”
章太医闻言,立刻躬身跪地,语气惶恐而坚定:“微臣明白!微臣定当守口如瓶,请殿下放心!”
容栖淡淡“嗯”了一声:“很好,你回太医院吧。”
恰在此时,四喜也急急忙忙跑了进来,连声问道:“殿下,您找奴才?”
容栖已经重新躺回床上,阖上眼帘,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淡淡道:“你送世子出宫吧,孤要休息了。”
慕挽棠正跟在四喜身后,与四喜交换了一个不解的眼神。
但两人见容栖确是一副倦极不欲多言的模样,都不敢再出声打扰,依言轻步退了出去,轻轻掩上了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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