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慕挽棠临走时,不放心地嘱咐四喜:“务必好生照料殿下,若有何突发状况,定要立刻遣人来定国公府告知我。”
四喜连连应下。
慕挽棠出了东宫往宫外走,在通往正乾门的一处狭长宫道上,遇见了耶横。
以往他们见面,多半是在练武场上,近来倒是许久未见了。
耶横率先开口,声音较往日更为低沉:“世子这是要出宫?”
慕挽棠停下脚步,礼貌地点点头:“正是。王子是刚从宫外回来?”她敏锐地察觉到,耶横周身的气质似乎比以往更加冷峻。
那股属于北匈草原,仿佛孤狼般的野性与压迫感愈发强烈,令人难以忽视。
“嗯。”耶横应了一声,目光落在她身上,似乎闲聊般说道,“方才在宫外酒楼小酌,听得那些书生都在议论今年院试,猜测谁人能夺得案首。”
他顿了顿,仿佛自己也跟着思索了一下,“世子可猜得到他们议论的是谁?”
慕挽棠有些不解耶横为何突然与她谈起这个,但仍顺着他的话象征性地一问:“哦?是谁?”
“是世子你。”耶横直接回道。
这其实在慕挽棠意料之中。
四月初,兄长便参加了今年的院试,此前的县试和府试,哥哥皆是案首,院试夺魁的希望自然极大。
她面上并未露出太多惊讶,只是淡淡道:“众人抬爱了。”
耶横却又追问:“那世子可是打算继续参加今岁的秋闱?”
慕挽棠微微一怔。
父亲确实说过哥哥年纪尚轻,建议他不必急于下场参加秋闱,哥哥自己也未曾明确表态。
她于是摇摇头:“尚未确定。”
耶横的目光更深了些,继续试探道:“定国公府世代簪缨,皆是以武立身,军功赫赫,唯独世子走了科举文路,可是心中更愿为文臣?”
父亲从未强求他们兄妹必须承袭武职,反而常说要他们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朔北军也从来不属于某个家族,只能者居之。
但这些话,绝不能对身为北匈王子的耶横直言。
朔北军与北匈铁骑对峙百年,是抵御北匈南下的中流砥柱,彼此是天生的敌人。
她心思百转,面上却不动声色,迂回答道:“王子此言差矣。文臣武将,从来并非泾渭分明,更非局限之选。”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历朝历代,这般出将入相、文武兼资的人物,难道还少吗?”
耶横闻言,眼底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随即笑了笑,侧身让开半步:
“世子见识高远,倒是在下浅薄了,世子慢走。
慕挽棠微微颔首,与他擦肩而过,继续向宫门走去。
耶横站在原地,并未立刻离开,而是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冷峻的脸上,竟缓缓露出一丝近乎坦然的笑容。
出了宫门,慕挽棠登上定国公府的马车。
待马车驶入朱雀大街后,她掀开车帘,问驾车的弯月:“弯月,你可知启京城内最大的书局是哪一家?”
弯月挥动着马鞭,利落地回道:“回世子,是东市的墨宝轩,书籍最是齐全。”
慕挽棠深知自己找起书来颇费时间,心中计算了一下时辰。
估摸着应该能在宵禁之前赶回府邸,便道:“那便去墨宝轩。”
其实,如今大启的宵禁之制已在逐渐松动,管理也不似从前那般严苛死板。
这都得益于当年严尚书力排众议,极力推进商路开放。
不仅与北匈,更与周边诸多邻国展开了广泛贸易,使得大启经济飞速发展。
夜市也在许多大城悄然兴起,愈发热闹。
尽管朝廷对此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作为定国公府的人,慕挽棠深知仍需谨言慎行
不宜明目张胆地违背旧制。
马车在墨宝轩门前停下。
店伙计极有眼色地上前牵马伺候。
慕挽棠下车时已戴好了帷帽,遮掩了面容,倒不怕被掌柜认出。
她带着弯月步入书局,直接向掌柜询问了医毒杂学类书籍的所在区域,得知在二楼后,便径直拾级而上。
自知晓容栖所中之毒很可能是蛊毒后,她便存了心思,想寻些相关的典籍来看看。
多了解一分,或许日后便能多一分应对之力。
约莫一个时辰,弯月抱着挑选出的几本书册去楼下结账。
慕挽棠则站在高大的书架后,无意间听得旁边几位书生正议论得热烈。
“你们说,今年定国公世子若当真下场秋闱,以他的才学,莫不是要成为我大启开国以来最年轻的解元公了?”
“何止解元!依我看,成为最年轻的会元也大有可能!”
“嘶——当年严尚书中会元时年方十七,已惊才绝艳。这世子若是今年下场并高中,岂不是才将将十六?这…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嗐,你也不看看人家的授业恩师是谁?那可是徐太傅!两任太子的启蒙老师,学问渊博,岂是寻常夫子可比?”
慕挽棠没有再继续听下去,心中却疑窦丛生。
科举之路漫长,如今才仅仅是个开始,一个小小的院试案首。
虽未放榜,但众人似乎已认定。
但何至于引得这些书生如此热议,甚至开始畅想秋闱、会试?
她总觉得这背后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萦绕心头。
现在她也理不出个头绪,罢了,且先回府。
回到定国公府,慕挽棠寻到兄长慕林晛,将墨宝轩中书生的热议,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慕林晛听完,神色并未有太大波动,只道:“这些事你不必过分忧心,我会派人去细查背后是否有人推波助澜,你且安心。”
慕挽棠点点头,她忽然想起昨日宫宴上的事,光顾着追问圣旨,竟将此事忘了。
于是她又将宴会上帝后对沈清榕的赞赏、越贵妃对越云雅的推崇,以及这两人极可能被列为太子妃候选人的猜测说了出来。
听完后,慕林晛并未表现出太大的意外或激动,只是沉默了片刻。
慕挽棠忍不住追问:“哥哥,你…不担心吗?万一最终被选为太子妃的真是沈小姐,该如何是好?”
慕林晛沉声道:“沈小姐那般兰心蕙质、才华出众的女子,会被陛下和皇后娘娘看重,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他顿了顿,语气转而坚定,“至于其他…事在人为,如今一切都尚无定论,不必过早自扰。”
他说完,话锋一转,反问道:“你今日一大清早便入了宫,又到这个时辰才回府,这一整日,除了这些,还去做了什么?”
慕挽棠一时语塞,她犹豫着是否该将容栖身中蛊毒之事告知兄长。
容栖显然不愿此事张扬,但兄长与她血脉相连,休戚与共,终究是不同的。
思忖再三,她还是将从昨夜翻阅《蛊闻录》发现端倪,到今日与容栖同去苗疆府邸面见大祭司,直至容栖归途病发、仓皇回东宫的一系列事情,细细地说与了慕林晛听。
慕林晛闻言,脸上终于露出了震惊之色,显然也没想到其中竟隐藏着如此惊天的秘密。
他拧眉问道:“你可知晓,究竟是何人对太子殿下下此毒手?”
慕挽棠摇摇头,神色黯然:“不知。今日大祭司有意将我支开,后来太子殿下出来时状态极差,我也…问不出口。”
慕林晛的目光落在她放在桌上那几本从墨宝轩新购的书籍上,随手翻开一本,问道:“所以你去书局寻这些书,是打算自己研究这落生蛊?”
“不是,”慕挽棠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力,“若真有那么容易,太子殿下中蛊十余年,也不会无人察觉了。我只是…想多了解一些,心里总归踏实些。”
慕林晛看她愁容满面,又问:“那苗疆大祭司既已承认,他可说了要如何解蛊?”
慕挽棠撇撇嘴,有些懊恼:“后来我被大祭司支开了,他是单独与太子殿下谈的,具体解法,我并未听闻。”
慕林晛沉思片刻,分析道:“苗疆既然选择在此刻提出,显然是有求于太子殿下,意在促成协议。”
“既然如此,解蛊一事,他们应当确有把握,否则便是与东宫结仇,于他们百害无一利。”他这话意在安慰妹妹。
这些道理慕挽棠何尝想不到,但容栖后来那万念俱灰、骤然病发的模样实在是吓坏了她。
她甚至有那么一刻清晰地感觉到,容栖自己…似乎都不想活下去了。
慕林晛起身,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声音放缓,带着宽慰:“别想太多了,瞧你,眼圈都发黑了,今日奔波劳神,早点歇息吧。”
慕挽棠情绪低落,只淡淡回道:“我没事,哥哥也回去休息吧,明日我想在府中静静,兄长也不必过来寻我。”
慕林晛知她需要独处空间,不再多劝,只道:“好,那你好好休息。”说罢,转身出了屋子,细心为她将门关上。
他走出院子时,见弯月正在月下练剑。
弯月见他出来,连忙收了剑势,恭敬道:“世子。”
慕林晛温和地笑了笑,嘱咐道:“这几日,麻烦你多费心照看棠儿,她心绪不宁,情绪似乎不太对劲。”
弯月低下头,郑重回道:“世子言重了,守护小姐,本是属下分内之事。”
慕林晛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缓步离去。
弯月抬眼时,只见他挺拔的背影渐渐融入沉沉的夜色之中,消失不见。
容栖第二日醒来时,只觉周身骨骼隐隐泛着酸疼。
他唤了四喜一人入内伺候,动作比平日迟缓了许多,小半个时辰才勉强梳洗妥当。
他依旧在寝殿外间用早膳,正用着,忽听内侍在门外高声通报:“太子殿下,定国公世子来了。”
容栖握勺的手微微一顿,他并未料到她会今日进宫。
一丝难以抑制的喜悦却悄然漫上心头,唇角不自觉地微微勾起,他压下心绪,淡淡道:“四喜,着人再添一副碗筷。”
他听着那似乎比往日略显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抬眸朝门口望去。
来人今日穿了一身天蓝色的锦袍,色泽清朗,是他从未见她穿过这身衣服。
然而,当他的目光落在来人的脸庞上时,顿了一下。
只见“慕挽棠”恭敬地向他行礼,声音清朗:“参见太子殿下。”
容栖凝视着下方的人,心头那点异样感愈发清晰。他并未立刻点破,只如常道:“免礼。可用过早膳了?坐下一起吧。”随即示意四喜再添一副碗筷。
慕林晛从善如流地在容栖身旁的位置坐下,关切问道:“太子殿下今日身体可还有不适?”
他说话时,容栖心中那份怪异感陡然加重。
这语气、这神态…似乎都与平日有些微妙的差别。
他鼻翼微微翕动,忽然问道:“你今日…熏的是檀香?”
以前她身上也是檀香,只是靠近她细闻时便会发现,檀香中夹杂着似有若无的清新甜香。
昨日他埋在她肩头时也闻见了。
慕林晛被他问得一怔,随即笑着抬起自己的衣袖闻了一下,自然地说道:“往日熏的也是檀香,今日…可是有何不妥?”
他目光坦然,带着些许疑惑。
容栖眼底眸光微沉。
不对。
味
气道不对,感觉更不对。
他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定格在身旁慕林晛自然搭在桌沿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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