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慕容晛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妹妹,彻底爆发:“父亲治军向来赏罚分明!我们是有错,但父亲母亲就没错吗?”
慕容言望着女儿惨白的脸色,终是颓然摆手:“夫人...先带棠儿去上药吧。”
待母女二人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慕容晛忽然撩袍跪下:“父亲,那道赐婚圣旨...孩儿已悉数知晓。”
檀木扶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慕容言沉默良久,才沉声道:“既已知晓,便说说你的打算。”
“让棠儿继续伴读。”慕容晛抬头,目光坚定如炬,“待时机成熟,安排她永远离开启京。”
“你可知这意味着......”
“孩儿明白。”慕容晛平静地截断话头,“我只是不希望棠儿离开后,关于启京的回忆都是在这方小院中。”
静默里,父子四目相对。烛火在慕容言眼中跳动,映出深藏的疲惫与挣扎。
最终,他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伸手扶起儿子。
待母女二人回来时,只见父子俩正对坐品茗,仿佛方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棠儿,过来。”
当慕容棠踟蹰着迈进门槛时,父亲的声音让她鼻尖一酸。那道横贯脖颈的鞭伤已经敷上冰凉的紫雪散,却仍在转身时扯得生疼。
“爹!”虽然挨了打,慕容棠还是父亲一招手就又扑过去了,像只记吃不记打的小兽。
慕容言轻抚女儿发顶,指尖触到束发的男子玉冠时顿了顿:“记住,日后行事......”
“三思而后行嘛!”她仰起脸,故意用鼻音撒娇,牵动伤口时疼得龇牙咧嘴,“我以后一定乖乖的......”
“入宫伴读之事......”慕容言看着女儿小心翼翼的眼眸,“准了。”
慕容棠眼睛瞬间一亮,像点燃了两簇小火焰,紧紧抱着父亲的脖子:“爹可是大将军,一言九鼎,不许反悔!”
慕容言一把拎开她,正色道:“别得意太早,日后在宫里必须谨言慎行,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你的身份,知道?”
“知道啦!”慕容棠竖起三根手指抵在太阳穴,“走路要压着步子,说话要沉住气,看人不能乱转眼珠子......”她突然顿了顿,“可哥哥怎么办?”
慕容晛却轻笑出声:“只要你日后出宫了别贪玩,按时回府即可。”
“我发誓!”她突然竖起三根手指,“申时三刻前必定回府,否则就...就罚我抄《尉缭子》全文!”
这毒誓惹得慕容晛笑咳起来:“好,我信你。”
看着互相着想的兄妹二人,慕容言夫妻对视一眼,眼底都是难掩的欣慰。
“行了,明日你便告假,养好伤再入宫。”慕容言屈指弹了下女儿额头,“若再敢......”
慕容棠目光瞥见地上的乌金鞭,没等她爹把话说完,捡起来就往屋外跑,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
“我去救弯月!”
……
第六日了,右侧的檀木案几依旧空着。砚台里的墨早已干涸,连镇纸都蒙了层薄灰。容栖听课时,目光总不自觉往那个方向飘。
“殿下,要添茶么?”四喜捧着青瓷盏过来,恰好挡住他的视线。
“不必。”他撂下笔,忽然问道,“今日世子...可递了病帖?”
四喜会意:“已经递了病帖入宫。”又小心补道,“但也禀明明日入宫伴读。”
第七日晨钟刚响,熟悉的脚步声就让容栖抬起了头。
慕容棠跨过门槛时明显踉跄了一下,却还强撑着行礼。束得极高的立领随着动作微微敞开,露出颈间一抹猩红。
“太子殿下。”她笑得像往常一样明亮,只是落座时下意识扶了下后腰。
容栖“嗯”了一声,突然想起北匈进贡的那只白貂,被铁笼夹住后腿时,也是这样强撑着不露怯。
今日的慕容棠出奇安静,不转笔也不打瞌睡。老太傅捋须颔首:“世子这场病倒是转了性子。”
只有容栖看见她藏在案下的手正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这伤...”容栖的银箸点在翡翠羹碗沿,“怎么弄的?”
对面的人毫不避讳地扯开衣领。那道鞭痕如同朱砂笔狠狠划过的痕迹,从耳后一直没入交领深处,在瓷白的肌肤上竟显出几分妖异的艳丽。
“闯祸了,被我爹抽了几鞭子。”慕容棠满不在乎地舀了勺蟹粉豆腐,“他嫌我——”
话音戛然而止。
容栖忽然倾身,指尖在距她伤痕寸许处停住。殿外恰好传来太傅的咳嗽声,他倏地收手,转而将药瓶推过去。
“舒痕去疤的。”他语气平淡,“西羌贡品。”
“多谢太子殿下。”慕容棠摩挲着青玉瓶身上雕刻的雪莲纹,连声道谢。
“你犯了何错,以至于定国公如此动怒?”容栖想起宫宴上那场风波,银箸在翡翠羹里轻轻搅动。
慕容棠眼珠一转,突然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其实是因为...我爹知道我在宫里习武了。”她故意露出心虚的表情,“您不知道,我爹凶起来可吓人了。”
爹,您先背个黑锅。
容栖听完这番半真半假的说辞,挑了挑眉,目光在她颈间伤痕上停留片刻,终究没再多言。
转眼暑气渐浓。午后的练武场热浪滚滚,连空气都扭曲起来。
“驾!”
慕容棠骑着西域进贡的枣红马飞掠而过,马蹄扬起的沙尘扑了容栖满身。她勒马回转,束发的锦带在风中猎猎作响:“殿下这马步,比上月强多啦!”
容栖闭目凝神,睫毛上还挂着沙粒。忽听"咚"的一声,某个不安分的家伙已跳落马背,大咧咧挨着他扎起马步。
两柱香过去,日晷指针已偏向未时。毒辣的日头下,容栖的里衣湿透贴在背上,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下一刻就要厥过去。
而身旁人竟还有闲心用狗尾巴草编蚱蜢。
“殿下要歇会儿吗?”慕容棠突然凑近。
一缕清甜的梅子香飘来,容栖鬼使神差地伸手揽住她肩膀。练武场的热风卷着草屑掠过,他整个人就这么靠了过去。
“别动。”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就一会儿...”
慕容棠僵在原地,感受到肩上沉甸甸的重量,慢慢扶着容栖走着。
“砰!”
不知谁脚下被绊了一下,两人重重摔进草地,激起一片尘土。
慕容棠束发的锦带被容栖慌乱中扯开,青丝如瀑散落,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
容栖的额头狠狠撞上她的眉心,眼前炸开一片金星。与此同时,一股异常的热流透过相触的肌肤传来。
“哎哟喂——”慕容棠一把推开他,捂着迅速肿起的额头直抽气,“我这脑袋瓜子...”
“慕容晛!”容栖撑起身,耳尖红得滴血,声音却冷得像冰,“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真不是故意的!”她手忙脚乱地帮太子拍打衣袍上的草屑,突然指着自己额头,“您看!都鼓成寿桃了!”说着就去抓容栖的手想让他验证。
指尖相触的刹那,慕容棠被冰得一激灵。这人的手,怎么大暑天还这样凉?她下意识握紧了些,像抓住一块消暑的寒玉。
“太子殿下我错了。”回过神的慕容棠赶紧松手,讪笑着告罪。
容栖抽回手的动作比平时快了几分。慕容棠搓了搓突然空落落的掌心,暗自腹诽:这手热天摸着正好,冰凉凉的还挺舒服。
练武场城墙上,越贵妃牵着二皇子容棋的手,远远望见练武场里纠缠的两人。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草地上,融成一片。
“母妃,儿臣能和太子哥哥他们一起玩吗?”容棋仰起小脸,稚嫩的嗓音里满是期待。
越贵妃蹲下身,指尖轻抚儿子衣襟上绣的金蟒:“棋儿记住,只要你想,任何事情都可以。”她望向练武场的目光深了几分,“母妃会帮你。”
慕容棠刚跨过东宫门槛,就察觉气氛不对。一群宫人围在回廊下交头接耳,见她经过立刻噤声。
“说什么热闹呢?”她突然从假山后探头。
“世子恕罪!”宫女们吓得四散。有个小太监慌不择路,差点撞进她怀里。
怪事...
她嘀咕着走向书房,推门瞬间恍然大悟,二皇子容棋正端坐在她的桌案旁,小手有模有样地翻着她的书。
容棋眨巴着大眼睛,天真烂漫地歪着头:“你就是慕容晛?”
“二殿下。”慕容棠行礼时暗自腹诽,这小祖宗明知故问。
她偷眼打量这位二皇子,圆润的脸蛋红扑扑的,腰间玉佩随着动作叮咚作响,活脱脱一只养尊处优的小孔雀。
按理本朝惯例,皇子与太子不该同席读书,但昨日朝堂上,那群平日最讲礼法的大臣却一反常态。
他们引经据典,说什么“皇上子嗣绵薄”,“太子体弱恐难延嗣”,硬是将二皇子塞进了东宫。
“太傅到——”
通报声打断了慕容棠的思绪。只见容栖从殿外进来,苍白的面容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容棋立刻热情地扑过去:“太子哥哥!”
容栖侧身避开,目光落在被压皱的书页上:“坐好。”
慕容棠望着这对兄弟,同是越贵妃所出,一个健壮如小牛犊,一个却常年药不离口。
太医院都说太子是胎里带的弱症,可眼前这对比,未免太过讽刺。
容棋撇着嘴回到座位,故意将砚台推得“哐当”响。容栖却恍若未闻,只是执笔的手微微发颤。
东宫近来“门庭若市”。
皇后凤驾频至不说,连越贵妃也常携食盒款款而来。那些描金漆盒里总盛着各色补汤,说是怕皇子们读书辛苦,特意送来滋补。
与皇后威仪中透着的端庄不同,越贵妃的温柔是明晃晃的。她像春日里最暖的那缕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朱唇永远含着三分笑,眼尾描着精致的金粉,连发间步摇晃动的弧度都恰到好处。
可自打越贵妃踏入殿门,慕容棠就敏锐地察觉到。
容栖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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