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你说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林云升大喇喇地敞着衣襟，浑身上下遍布着暧昧的红痕 。
沈知棠扶额。
“你个薄情寡义的，要了奴家的身子，怎么还能退货呢？”林云升仗着自己身量高，像没骨头似的趴在沈知棠肩头撒娇吐气。
温热的气息烫得沈知棠面红耳赤，却一点也不手软，把对方推出了公寓门外。
“我还会再回来的。”敲不开门，林云升恶狠狠地留下这句话走了，却被陈太太接下来的报复，卷走了全部心神，无暇顾他。
陈幼珊的手段丝毫不逊于其夫，一脉相承的脏。
金桂剧院门口开始聚集起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物。他们也不闹事，只阴恻恻地盯着进出的人，朝里吐痰，或是故意撞翻戏班采买的菜篮。王经理出面理论，反被推搡辱骂，严重影响了戏院生意，从座无虚席到寥寥数人，不过一个月。
“林班主，在这么下去，金桂剧院要关门了。”林云升的招牌从金桂剧院的屋顶拿下来的那一天，她听到王经理同林班主私下说道。
林班主苦脸听着，老人饱经风霜的脸像霜打的茄，子一蹶不振，却阻止了她去找陈太太。
“豆豆啊，戏班因你而红，如今是我们的命数罢了，先前不知道那女人心思如此歹毒便也罢了，如今知道了，也断然不可能亲手推你羊入虎口。”
“想什么呢？”沈子瑜的手在林云升面前挥了挥：“哥哥忙里抽闲陪你喝咖啡，你倒好，心思飞去哪儿了？”
林云升看着沈子瑜似笑非笑的模样，明白他什么都知道，但他不主动提，就是等着她求他。
她举起杯子，将咖啡一饮而尽。咖啡很苦，林云升从来不喜欢，但是沈子瑜喜欢，这个纨绔子弟和江华烯一样喝过洋墨水，没学会多少大道理，倒是染上了洋人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资情调。
沈子瑜听完，笑得肆意张扬，捏了捏她的脸：“就这么点小事，竟然把我心爱的妹妹愁成这样，你该早些来找我的，哥哥怎么会不帮你呢？”
求助的话是很容易说出口，可代价又是什么呢？
但林云升别无选择。
沈子瑜的诺言兑现得很快，翌日，几辆军车轰鸣着刹在戏院门口，男人一身笔挺戎装，踩着锃亮的马靴下来，眼神扫过那群地痞，如同看一堆垃圾。
“有人举报你们干扰商家正常经营，跟我走一趟吧。”沈子瑜声音不大，懒洋洋的。
“金老板可是沈大帅的座上宾！”那疤脸头目还想逞强，沈子瑜嗤笑一声，懒得废话，一挥手。如狼似虎的士兵上前，拳打脚踢，片刻功夫便将那群人打得哭爹喊娘，拖死狗般弄走了。
这还不算完。不过三日，上海滩小报便登出消息，金鸿羲神秘死亡，青帮帮主之位易主，陈太太受惊过度，据说已然疯癫，被送进了精神病院。
昔日煊赫的门庭，顷刻间墙倒屋塌。
沈子瑜再来找林云升时，脸上带着一种孩童炫耀玩具般的得意：“怎么样？都说了当我妹妹好处多多，以后没人能欺负你了。”
林云升看着他那副“求表扬”的神情，心底却一阵阵发冷。连金鸿羲这种庞然大物，在沈子瑜面前都不值一提，若是她自己，沈子瑜怕是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她。
“谢谢……哥哥。”林云升垂下眼睫，掩去眸中的复杂情绪。
“光嘴上谢可不行，”沈子瑜凑近一步，气息拂过她耳畔，“陪哥哥去个宴会，就当谢礼。”
元帅府的宴会，极尽奢华。水晶吊灯下，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林云升穿着一身精致的白色洋装，与身着同色西服的沈子瑜很是登对。
“这样不是漂亮多了，别总是穿你那些尼姑服了。”宴会开始前，化妆间，沈子瑜为林云升戴上斗大的珍珠项链。
林云升踩着白色的高更鞋摇摇欲坠，感觉自己像是沈子瑜的洋娃娃，抿紧了嘴。
“这副愁眉苦练的表情不适合你”男人的手很宽大，几乎一只手能把林云升的脸包住。他用两根手指按着她的嘴角往上提，露出些许遗憾的表情：“还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快意恩仇的潇洒模样最好看。”
“哎呀，您二位的香水味，竟然一模一样呢。”前来打招呼的贵妇人捂嘴偷笑。
宴会开场前，沈子瑜给林云升喷了自己惯用的香水：“这是一种礼仪。”他试图教她那些洋人的规矩，好像这样就是高雅有格调。
沈子瑜回以一个暧昧的笑容，没有解释。
明天沈子瑜和当红小生在化妆间大战八百个回合的花边新闻就会登上上海各小报头条吧？万一沈知棠看到了怎么办？
林云升心里的想法传递到脸上，变成了闷闷不乐，，沈子瑜也有点不高兴了:“哥哥对你这么好，你怎么总是给哥哥使脸色？”
林云升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清亮地直视着他，索性说个清楚：“沈子瑜，你一口一个哥哥，究竟是真心想多个妹妹，还是……只是换个新鲜说法，想着如何‘泡’我？”
对于沈子瑜幼稚的“兄妹游戏”，外界多有揣测，沈子瑜从来没有否认，却也没有真正动过她。
沈子瑜的怒容变成了一个玩味的微笑：“林云升，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
他抓住她的手，包在掌心，男人的温度很高，热得有些受不住，林云升想要挣脱，沈子瑜却不会让她如愿。
“我们的相遇这么有趣，要是变成英雄救美、以身相许的戏码多俗套，那可太无聊了。”
沈子瑜牵着她的手，隔着蕾丝手套在嘴边亲了一下：“我期待着你能一直给我惊喜。”
神经病。
林云升听得满脸问号，但是这么看来，沈子瑜似乎对她并无男女之情，她清了清嗓子，正准备告诉他：“我有一个……”
“心上人”三字还未脱口而出，林云升就看见她的心上人出现在宴会厅的角落。
沈知棠穿着迎宾统一的长旗袍，低着头，托着酒盘，站在柱子的阴影背后，似乎在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电影演员？宴会侍者？
林云升心中涌出一阵强烈的不安，她安抚沈子瑜的手：“我看到了一个熟人，我去找她叙叙旧，等会儿回来找你。”
说完便趁无人注意，快步走过去，一把拉住沈知棠的手腕，将她拖到更隐蔽的帘幕后面。
“你怎么在这里？”林云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火气，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沈知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和离开戏班的理由是同一个。
沈知棠抬起头，脸色煞白，嘴唇紧抿，眼神里有林云升看不懂的焦灼和决绝。她低声恳求道：“云升等会儿我给你解释，我真的有事！”
“解释？你才不会给我解释！”林云升感觉很可悲，即使经历了这么多，即使剖出心给她看，她从来不愿意真正信任她。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人群之中，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突然暴起，从桌下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直扑被众人簇拥着的大帅！同时，另外两个方向也有人发难，整个宴会厅瞬间乱作一团！
“有刺客！保护大帅！”
枪声、尖叫声、玻璃碎裂声混杂在一起。沈子瑜反应极快，拔枪还击，试图冲过去保护他的父亲，却被混乱的人群阻挡。
一名刺客似乎认出了他，调转刀锋向他扑来！眼看那匕首就要刺入沈子瑜后心，虽然讨厌他的自以为是，但毕竟也帮过她，林云升几乎是本能地撞开沈子瑜，抓起银质烟灰缸奋力格挡。
“哐当！”烟灰缸挡住了匕首，然而那刺客的左手却掏出了一把袖珍手枪，鲜血瞬间涌出，以腹部为中心，染红了白色洋裙。
林云升缓缓倒下，“豆豆！”沈知棠抱住她，用身体为她遮挡，避免被更多的流弹袭击：“你醒醒，坚持住，不要睡过去！”
如果能死在霜儿怀里，好像也不错。意识消失前，林云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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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个笨蛋。”医院病房里，沈知棠正在笨拙地削着苹果，听到她回忆混乱中发生的事情，抬起头没好气地说道。
刺客并没有打中要害，再加上大帅府有最好的军医，抢救及时，林云升又从小练武，身体倍儿好，并无大佯，下周都能出院了。
即使如此，难得沈知棠如此关心她，怎么能不抓住机会使唤呢？
“好啦，本笨蛋要吃兔子苹果，到底什么时候能吃上嘛？”林云升假装生气地说道，这已经是沈知棠削的第三个苹果了，依然坑坑洼洼不成形。
有些人，虽然脑子聪明，背谱过目不忘，学动作一点就通，举一反三，但是动手能力怎么就这么差呢？
“对不起，我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沈知棠垂下眼睑，情绪有些低落。
“以前在戏班，大家总在背后传，你那副文雅娴静的样子，上辈子肯定是个大家闺秀，真是享福的命。”
沈知棠抬起头，有些惊讶，随即情绪变得更加低落。
“不过无妨，反正我都会，以后咱两过日子，这些粗活就交给我就行了。”说话间，林云升已接过放在一边的刀和苹果，三下五除二削好了完美的“兔子苹果”。
“大小姐，张嘴。”林云升将一块“兔子苹果”递到她嘴边。
沈知棠呆呆地看着她，似乎是在困惑二人为什么突然角色倒转，但还是听话地照办。
柔软的舌头不经意间舔到了她的手指，林云升心头一动，手指轻轻拂过沈知棠像花瓣一样轻盈的粉色唇瓣，像是在为她撇开汁水。
“甜吗？”明明是提问的那个，林云升却笑得像是成功偷腥的猫。
沈知棠白皙的脸瞬间变得面红耳赤，羞得起身就要走。
“哎呀，我伤口又疼起来了。”林云升捂着腹部叫唤，但这些天她已经用过太多次了，沈知棠根本不买账。
“对了，你把江华烯写的信给我念念呢，她写信文绉绉的，我好多字都不认识。”
林云升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好在这次沈知棠买账坐下来，边摊开信封边抱怨道：“从前教你认字的时候，你总是不专心。”
学字的时候，沈知棠靠她靠得那么近，她能有几分心思能放在书本上。林云升尴尬地转移话题：“欸，你怎么和江华烯认识的？她还托你带信。”
林云升住的是军方的医院，江华烯自然不好来探病。虽说之前江华烯承诺会帮她在电影圈打听沈知棠的消息，大抵是那个时候认识的，但林云升没想到，二人已经发展成如此熟络的关系。
沈知棠不自然地将鬓边的碎发缕到耳后，开始读信，突然走廊传来一阵喧闹，二人对视一眼，沈知棠立刻将信收入荷包。
果然是沈子瑜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人，带着各种花篮和补品，林云升翻了个白眼，她早就跟对方说过，让他别送了，病房都没处下脚了。
但这次沈子瑜的背后还跟着一个意料不到的人。
沈大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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