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霜序被草草葬在了城西的一处乱坟岗,这桩轰动全城却无人敢报的新闻被压了下去,一点水花也没溅起。
她当过金府家庭教师的旧事被翻起,暗杀的动机被草率定性为承情报恩,关在精神病院的陈幼珊还因此被抓出来枪毙,承担了沈大帅的怒火。
在沈子瑜的庇护下,军警密探并不敢为难林云升,但一切都无所谓了。
头七,林云升一身缟素,提着一篮霜儿生前爱吃的点心,来到了这座无名孤坟前。
叛臣贼子,连个名字都不配有。
她烧着纸钱,火焰跳跃,映着一张苍白憔悴、泪痕已干的脸。
“为什么……”她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到底是什么样的仇,值得你赔上一切,连……连我都不要了……”
“灭门之仇。”
一个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云升猛地回头,竟是许久未见的江华烯。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蓝布裙,面容清减了些,眼神却更加沉静坚定。
仿佛是终于找到了那块遗失已久的拼图,林云升想起江华烯托秦霜序带给她的信,想起那些宏大的革命理想和昏暗路灯下的授课,她像疯了般把江华烯扑倒在地,掐着对方的脖子大吼:
“是你!是你利用了她!你卑鄙无耻!”
江华烯的目光却始终清澈而坦然,林云升在目光中松开了手。
“咳咳!”江华烯摸着被掐红的脖子,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你可听过文城秦家?祖上曾出过织造司,到了秦霜序父亲那一代,仍是江南富甲一方的丝绸商。十五年前,秦家庄遭马匪血洗,上下七十二口,无一幸免,财物被劫掠一空。””
林云升的心猛地一抽,初入戏班的闲言碎语浮现在脑海。
“瞧她那讲究的做派,早晚还用柳枝擦盐刷牙呢!”
“认得几个字了不起,还在班主面前卖弄,老娘听一遍,谱就会背了,根本不用认字。”
“谁家千金大小姐会被牙婆卖进戏班,做这下九流的行当?我们好歹还有个家,她算老几?”
她不是惺惺作态,她本该就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
“秦家庄修得固若金汤,马匪之所以能成功,传闻是秦家庄出了叛徒,一个姓沈的长工,勾结外贼,里应外合,此后更是以此为起点,拉出了自己的军队。”
“秦家三百年的基业和七十二条人命,铺就了沈潭三的青云路,你说秦霜序该不该恨?”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眼前的江华烯与刺杀前夜的身影重合,秦霜序幽幽地问:“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呢?”
林云升想起那个在睡梦中双手掐住自己脖子的少女,想起她说要成为角儿时的耀眼夺目,想起黄浦江畔,女人看到报纸上时的震愕和随之而来的动摇。
那个死里逃生的女孩很坚强,她努力地活下去,努力忘掉过去,即使背负着血债也想好好生活,直到有一日命运追上,猝不及防从背后将她撞倒在地,踩着她的脸戏谑问道:
你的仇人没有如期望般死在某个山沟沟的火并里,反而活得很滋润呢?
“你觉得是组织利用了她,让她去暗杀?”江华烯摇了摇头。
“你错了,组织从不主张个人恐怖行动,刺杀一两个军阀,改变不了这吃人的世道,只会造成无谓的牺牲。是秦霜序主动找到的我。她说她活着,唯一的目的就是复仇,即使我不帮忙,多的是和她有着相同境遇的可怜人,他们早就串联在一起……”
“没错,是我帮她混进了宴会当服务员,给了她婚礼上的手枪,但我也曾劝过她,做这些事,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不如好好活下去,等待革命胜利,恶人自会得到审判,为他们所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
“可是秦霜序说她等不了,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刻,死去的亲人们会掐住她的脖子问,你为什么还活着?”
最后,江华烯递给林云升一个泛着血迹的信封:“这是她留给你的。她说,你太执着,迟早有一天会拼凑出所有的碎片。”
林云升颤抖着手接过信封,信是匆匆写就的,里面只有短短几行字:
豆豆:
这辈子,请你替我好好活下去,去吹塞北的风,听江南的雨,拾海边的贝,回乡下开戏班也很好,总之,不要有任何事情束缚住你的脚步。
如有来生,我再同你唱一辈子的戏,一天一分一秒也不少!
原来她说的每一个字,秦霜序都记得。
林云升无力地跌坐在地,霜儿,你怎么不想想,没有你的一辈子,太漫长了。
江华烯看着她,轻声问道:“现在,你知道了全部。林云升,你……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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