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流轩里自此便住下了沈秋溟。
颜怀瑾吩咐了下去,一应饮食汤药皆按上好的份例来,不许怠慢。他自己却并未常去探望,只每日遣观墨去问一回伤势,仿佛真是尽了地主之谊,便不再多管。只是那吩咐里,到底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细致,连沈秋溟素日不喜甜腻、偏好清茶的习性,也悄然关照了进去。
这日午后,颜怀瑾从外面回来,穿过回廊时,脚步不自觉顿了顿。枕流轩的窗开着,能瞧见沈秋溟半靠在榻上的侧影,正对着一卷书出神,手边还摊着那幅北邙山的地图。日光透过窗格,在他清瘦的轮廓上镀了层浅金,连衣襟上细微的褶皱都瞧得分明,倒显出几分平日里没有的宁静。
颜怀瑾收回目光,正要走开,却见观墨端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碟刚出笼、做得栩栩如生的荷花酥,脚步轻快地往枕流轩去。
“站住。”颜怀瑾唤住他,“这点心哪来的?”
观墨忙回道:“公子,这是厨下新琢磨的样式,想着沈先生整日喝药,嘴里怕是发苦,就送些过去甜甜口。”
颜怀瑾瞥了一眼那过分精致的荷花酥,淡淡道:“他向来不喜甜腻,送去也是白费。换些清淡的茶点,比如云片糕或是椒盐饼便是。”
观墨愣了一下,忙应道:“是,小的这就去换。”心里却嘀咕,公子怎知沈先生不喜甜食?这都五年未见了……
颜怀瑾说完,自己也微怔。那是多年前在书院时的旧事了,夏日燥热,他贪凉多吃了几碗冰镇蜜糖莲子羹,被沈秋溟蹙着眉说过“过甜伤脾”,自那以后,他好像就真的很少在沈秋溟面前碰那些过分甜腻的东西。
原来这些细枝末节,他竟还记得。
他敛了心神,不再停留,转身回了书房。只是坐下后,却有些看不进账册。沈秋溟方才对着地图凝神的样子,总在他眼前晃。北邙山……他指节轻轻叩着桌面,沉吟片刻,扬声唤了另一个得力的长随进来。
“去查查,五年前至今,所有与北邙山皇家陵寝修缮相关的官员调动、物料采买记录,无论是明面上的,还是私下里的风声,能挖多少挖多少。”他顿了顿,补充道,“小心些,别让人留意到是我们在查。”
长随领命而去。
颜怀瑾揉了揉眉心。他这些年刻意远离朝堂,经营自家商号,人脉多在江湖与市井,真要查这等秘辛,并不容易。一连两三日,派出去的人回报都含糊其辞,只说当年经手之人散的散,走的走,许多卷宗记录也语焉不详,仿佛有一层无形的网,将那些旧事捂得严严实实。这更印证了沈秋溟的猜测——此事水深。
这日傍晚,颜怀瑾心中烦闷,信步走到园子里的荷塘边散心。却见沈秋溟也坐在水边的石凳上,望着池中将开未开的晚荷,不知在想些什么。臂上的伤似乎好了些,气色却依旧算不上好,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见是他,微微颔首示意。
颜怀瑾在他旁边不远处坐下,也望着池塘。“伤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多谢挂心。”沈秋溟语气平和。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风吹过荷叶的沙沙声,和偶尔几声蛙鸣。夕阳的余晖将池水染成暖金色,也柔和了彼此间略显僵硬的轮廓。
“我派人去查了北邙山的事,”颜怀瑾忽然开口,目光仍落在水面上,“阻力不小,像是有人不愿人再提起。”
沈秋溟似乎并不意外,只轻轻“嗯”了一声。“他们既已出手灭口,自然也会抹去痕迹。”
“你当初在翰林院,能看到更多东西,可曾发现其他线索?”颜怀瑾侧头看他。
沈秋溟沉吟片刻,道:“当年陵工物料采买记录,有一笔数额巨大的‘青阴木’,来源与用途皆记载模糊。而据我所知,青阴木性阴寒,多用于……镇压或祭祀之所,而非陵寝主体建筑。”
青阴木?颜怀瑾记下了这个名字。这绝非皇家陵寝该用的东西。
“还有,”沈秋溟继续道,声音在晚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当年主持陵工大局的,是已致仕的工部老尚书裴大人。他如今,便在姑苏城外三十里的栖霞庄荣养。”
颜怀瑾眸光一闪。裴尚书……这人他听说过,是工部老臣,父亲当年也算是他下属。若说他知晓些什么内情,倒极有可能。
“我明日便递帖子,去拜访这位裴老尚书。”颜怀瑾当即做了决定。
沈秋溟看向他,眼底似有微澜波动,最终只化作一句:“万事小心。”
晚风拂过,带着荷塘的清新水气。两人并肩坐着,虽话语不多,那份因共同目标而生的微妙同盟感,却在这暮色四合中,悄然滋生,冲淡了些许横亘已久的隔阂。
颜怀瑾想,或许,他真的该试着,再信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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