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圭这一觉睡得很沉。
每逢十五这几日,他总失眠多梦,丹穴鼓胀,魔神经久不散的煞气像有把冰锥,无时无刻不在搅动他的脑仁。
为了保持清醒,他会强逼自己不睡觉。
但今夜的睡眠,与往日似乎格外不同。
空气里除了似有若无的清新的柑香,还飘着温暖的带有人间烟火气的炭火焦香。
鲜少有人知道,甚至连谢尘嚣自己也不知道,剑骨灵蕴是有香味的。
像是初雪融化时的佛手香橼,提神醒脑,带着微凉的寒意。
众人都闻不见,除了玄圭。
身为魔神剑灵,他对克制煞气的剑骨灵蕴有着近乎刻在骨血里的敏感。
睡了几个时辰后,神清气爽的玄圭蓦地睁开眼。
视线先是一阵模糊的黑晕,而后逐渐清晰,一团橙红的火光首先映入眼帘,隔着明亮的火焰,他看见了火堆背后身着黛绿长衫的青年。
青年一手托腮,一手环抱着一柄通体玄黑的重剑,双眼轻阖,眼睫在火光照耀下投落一小片阴影。
火堆上架着一根粗长硬木,串了两只外皮被烘烤得酥黄焦脆的小山雀。
夜色静谧,为了不惊醒对面打盹的青年,玄圭起身,特意放轻了脚步朝对谢尘嚣走去。
想起昏睡前自己失礼的行为,一向冷心冷情的魔尊难得有一丝赧然。
若不是知晓剑骨至刚至纯,绝不可能容得下修者使用邪术,否则玄圭都会以为面前的青年定是给自己下了情蛊。
不然自己怎会突然做出这等卑鄙龌龊之事?
这时,山雀外皮结出的一滴酥油不堪重负,倏地落入火堆里,暖红的火苗“嗤”一声向上窜了几寸。
正在打盹的谢尘嚣似有所感,双睫轻颤,对上了一双凛冽的丹凤眸,瞳孔中央缀着点点暖橙的火光,为其增添几分暖意。
魔神煞气暂时被压制住了,玄圭的双瞳重新变回正常的墨色,看上去没那么令人胆寒发怵。
谢尘嚣揉了揉眼睛,还没睡饱似的,打着哈欠道:“大人醒了。”
“你怎么还在?”玄圭垂眸道。
天霄宗的计谋已经败露,面前的青年不趁机逃跑,竟还悠哉悠哉架起火堆烤起山雀,玄圭都不知他哪来的胆量,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出手杀他。
说起这件事,谢尘嚣不自觉搂紧了怀里的重剑。
原本按计划,他是准备逃跑的。
一来“天命道侣”本就是他逃婚瞎扯的借口,他重生后只想不婚不育保平安,离主角受远远的,根本无心情爱,所以虽然这魔修好巧不巧正符合他对“天命道侣”的描述,但谢尘嚣一点也不想跟他扯上丝毫干系。
二来这魔修沾染上剑骨灵蕴后还能活蹦乱跳,甚至神采奕奕,简直是魔修里的异类,这绝非谢尘嚣能招惹得起的人物。
岂料魔修昏迷后,他的魔剑还醒着,聪明得像条牧羊的犬一样。
谢尘嚣走哪它跟哪,一旦走出二里地,这魔剑就轻轻拍打谢尘嚣的后背,赶他回去,甚至不惜武力威胁。
谢尘嚣尝试了几次,逃也逃不掉,打也打不过,恼羞成怒,索性把这柄魔剑勒在怀里,哪也不去了。
这魔剑倒不见外,被他搂住了,还亲昵地蹭了蹭他,舒舒服服地躺下不动了。
谢尘嚣:“……”
有一种巴掌扇不到剑脸的无力感。
谢尘嚣用手指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没接话。转而指了指烤架上的山雀问他:“我芥子里只有这两只灵雀了,我先说好,咱俩一人一只均分。左边这只撒了孜然和辣粉,右边这只没撒,你选哪一只?”
玄圭没答话,盯着对方怀里的魔剑,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沉声道:“过来。”
谢尘嚣一愣,清凌凌的目光倏地瞪大了。
不是吧?还来??
这魔修吸灵血吸上瘾了不成?!
他立刻严词拒绝:“不行。我灵脉被封,体内灵蕴本就不多,你再多吸几口我的灵血,我就要变成人干了。”
说完,像是怕眼前的魔修贼心不死,他又继续补充道:“我知晓你们魔修做事一向横无忌惮,但我再怎么说也是天霄宗弟子,大人在天霄宗的地盘杀了天霄宗的人,就不怕我们宗主追究,去找魔尊讨要公道?就不怕再挑起仙魔两界的争端?!”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气氛瞬间变得一触即发。
魔尊本人:“……”
魔尊玄圭仍是冷冷地看着魔剑,双手拢入宽大的袖袍中,面无表情的脸带上一丝肃然的神色。
魔剑知晓这是本体不耐烦了,剑身轻颤,恋恋不舍地从谢尘嚣怀里立起,缓缓朝玄圭飘去。
谢尘嚣顺势松开手,看着离开的魔剑,这才恍然大悟是自己误会了。
刚才那句“过来”不是对自己说的,是人家对自己的剑说的。
谢尘嚣轻咳了声,讪讪一笑道:“误会。都是误会。”
玄圭双指并拢,给自己和魔剑施了个清洁咒后,才将魔剑收入识海内。
头脑清明,身子清爽,素喜洁净的魔尊此刻心情不错,连带着看对面别有用心的青年也顺眼了不少。
“方才之事……”玄圭没说完,藏在袖口里的拇指轻轻抚了抚食指指节。
他顿了片刻后,直接生硬地转移话题道:“我为你解开灵脉封印,权当赔礼。”
这是……在道歉?
谢尘嚣抬眸打量着眼前的魔修。
这魔修怎么突然转性了对他这么好?
不会有诈吧?
谢尘嚣半信半疑地站直身体,思忖了一会儿,才伸出自己的手腕,递到魔尊跟前。
皓如霜雪的手腕像一截莹润的白瓷,突然撞入玄圭的视野中。
玄圭张开骨节分明的大掌,隔空搭在手腕上方,掌心凝出一团纯净的金色光团,用灵力小心翼翼地牵引着这团金光进入谢尘嚣体内。
大乘期一出手果真非同凡响,金光一钻入经脉中,便如滚热的泉水般一往无前,不仅冲破了天霄宗宗主留下的桎梏,还顺路治好了经脉内的沉疴已久的暗伤。
谢尘嚣修长的无名指不受控制地一颤,他诧异地抬头看着面前专注梳理经脉的魔修。
体内的金光不像是魔修所用的煞气,反倒像修真界所用的灵气。
既能使用煞气又能使用灵气……
这魔修,到底什么来头?
【家人们,磕到了!!!他为他梳理经脉,他盯着他含情脉脉,这不是爱情是什么?!】
【才发现尘嚣宝宝烤得是大师兄送的极北雪原的山雀,当时宝宝还调侃说这山雀太珍贵,要留给‘重要的人’吃呢!】
【仙魔cp给我冲啊啊啊!!!我先来,打赏五十人气值,就当给后面的婚礼随份子了!】
金光闪闪的弹幕不管三七二十一,已经是磕得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谢尘嚣扫了一眼,没往心里去。
发弹幕的都是来自高维世界的修士,自然随心所欲,怎么高兴怎么来,一时管他一个成年男人叫宝宝,一时又说让他直接把所有人都杀了算了,他已经习惯这些修士时不时胡诌的言论了。
封印已久的灵力重新畅通无阻,源源不断汇入谢尘嚣的丹田之中。
谢尘嚣用神识检验了下自己的金丹,果然发现卡在瓶颈的境界有所松动,唇角不由微勾,真心实意地露出几分喜色。
玄圭自然也瞧见了滚动的弹幕,再看向对面的青年,月眉星目,绯色的薄唇上扬,看起来对弹幕所言颇为满意的神情。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
在谢尘嚣看不见的地方,魔尊的双手轻轻攥紧捏成拳头状。
……轻浮。
从没体验过被人拉郎配的魔尊如是想。
他板着脸,神情冷肃:“本座修炼功法特殊,需以剑骨灵蕴压制。你若愿意每月提供灵蕴,本座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笃定的口吻,不像请求,像在发号施令。
谢尘嚣垂下眼帘,密直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抗拒。
大乘期修士的承诺虽然可贵,但他谢尘嚣好歹也是师承天霄宗碧云剑尊,刚正不阿,怎可能会答应出卖自己的剑骨灵蕴,与一个不知来历的魔修同流合污?
这差事谁爱干谁干,反正他才不……
谢尘嚣抗拒道:“我不……”
话音刚落,只见前方的魔修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白玉扳指,抛给谢尘嚣。
明亮月色下,散发透亮光泽的白玉扳指,以一个完美的弧线落入谢尘嚣怀中。
谢尘嚣下意识伸手抓住,又听那气势凌人的魔修补充了一句:“这里面装了两万上品灵石,是本座与你合作的定金,以后每月月底你还可以向本座支取两千上品灵石。”
……
多、多少?!
两万上品灵石???
谢尘嚣清亮的眼眸倏地瞪大了,他捏紧手里的白玉扳指,愕然盯着面前金相玉质的魔修。
玄圭双手拢袖,静静地等待青年的回复。
【我就知道我磕的cp是真的!!!】
【这是一般的白玉戒指吗?当然不,这是我们尘嚣宝宝和‘天命道侣’的定情信物啊啊啊啊!!!】
【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宝宝快答应他!在一起!在一起!】
“刚刚我突然没法控制自己的嘴了。”
谢尘嚣将白玉扳指收入自己的储物戒中,眉开眼笑:“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定当为大人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大丈夫能屈能伸,做事当不拘小节!
更何况送上门的灵石哪有还回去的道理?!那可是整整两万上灵石,有了这些灵石,谢尘嚣后半生都能衣食无忧,躺平养老了!
突然一夜暴富的谢尘嚣,看向魔修的眼神都炙热了不少。
从此以后,这就是他的财神爷,谁也不能动他!
玄圭的视线对上那张艳若桃李的笑颜,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神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就只是个戒指罢了,这也值得他这么高兴?
谢尘嚣收了钱,态度变得十分良好。
他殷勤地走到烤架前拿起烤串,递给玄圭道:“大人,渴不渴?累不累?大人如不嫌弃,就请尝尝我的手艺吧。别看这灵雀看上去平平无奇,但这可是极北雪原的百年灵雀,对增补灵气,多有助益。”
“大人请放心,这些灵雀我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保证皮上一根杂毛也没留下。”
谢尘嚣笑容满面,眼神里满满都是对自己手艺的自豪,和对伺候好自己的财神爷这件事志在必得。
那两只小灵雀,色泽金黄,脂香四溢,料理的人一定心细如发,才能将两只小雀处理得干干净净,火候掌控得恰到好处。
玄圭看着灵雀的眼神一愣,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起弹幕说过的话语。
天命情缘……
极北雪原的灵雀,要留给最重要的人品尝……
还有他醒来时,青年的怀里还紧紧抱着自己的灵剑,仿佛生怕醒后自己就丢下他走了……
种种表现,让玄圭不得不怀疑自己原先定下的结论是否为时过早。
玄圭的目光晦暗不明,鬼使神差的,他接过了青年手中的木串。
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想——
难道他当真信了那些奇怪字符的胡说八道,把自己当成未来道侣在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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