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昔鱼觉得自己应当是水逆了。
为什么他的生活总是这么不顺?今天明明出门看黄历了,不是说会有好运吗?可现在都是什么情况?
先是接到诈骗电话,又是胃疼发作,再是现在,遇到被自己抛弃两次的前男友......
况且在哪里遇到不好,偏偏还是在这讨人厌的医院。
这显然不是个好兆头。
但李昔鱼是个擅长逃避的人。
电梯里的人陆陆续续走了出去,江一树走了进来。
李昔鱼低着头,侧着身子往边上靠了点,还好一直有来医院要戴口罩的觉悟,他把口罩往上拉了拉,寄希望于江一树刚刚没有注意到自己。
电梯里充斥着医院独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即便隔着口罩也可以闻到。
在这里,人与人之间可以无视正常的社交距离,但又默契地回避视线,每个人的神情或多或少都带着一丝不安,像是稍一不小心就要暴露出心事来。
电梯再次开门,这次涌进的人很多。李昔鱼被挤到最边上的位置,已经退无可退,避无可避。而江一树背对着站在李昔鱼的斜后方,两人的距离不过一米,只要李昔鱼回过头,就会和江一树对上视线。
李昔鱼甚至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声。
“叮”的一声。
电梯门开了,李昔鱼慌忙随着人群地往外移动,像是在逃离什么洪水猛兽般。可刚走出电梯门没几步,就听到后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李昔鱼。”
“都不打算和我打声招呼吗?”
背后那人的声音冷若冰霜,李昔鱼脚步顿住,片刻后,他慢慢回头,终于看清了江一树的脸,可他却有足足一分钟说不出话来。
江一树穿着一身黑色长款大衣,五官轮廓锋利,眉骨硬朗,一双黑眸冷清,好像更高了,看向李昔鱼的表情也十分淡漠,仿佛看到多年未见的普通朋友一般,说的话也像是在责怪李昔鱼忘性大。
明明分开时只有二十来岁,现在也依旧是二十来岁,而李昔鱼却不敢认了。
可站在二十岁的末尾,看二十岁的起点,本就有时间差。而关系也似乎处于一种无法定义的状态,如果说是朋友,那他们已经五年多完全没有过联系,如果是旧情人,分手时却都说过以后不要再见面。
想说的话如鲠在喉,李昔鱼最后也只挤出一句生硬的开场白,“好久不见。”
江一树很缓慢地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昔鱼,“这么久不见,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对一位久别重逢的好友发出邀请,而李昔鱼没能说出拒绝的话。
这家馄饨店在医院后边的一条小巷里,由于位置偏僻,客流量相比医院附近的老牌饭店而言并不算大,也不怎么出名,只有一些经常来医院的人才会知道这块地方。
李昔鱼跟在江一树后面,刻意保持着一段距离,疑惑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现在正是饭点时间,还是可以看到陆陆续续有客人走进去,三三两两地把位置填满了。他们在门口等了五六分钟,才得以在靠窗的一处餐桌前落座。
“两碗馄饨,一碗不要葱花,一碗加辣。”
老板娘正在麻利地清理旁边的桌子,应声回答:“好叻。”
她很快收起抹布,在围裙上抹了把手,走了过来,确认道:“一碗不要葱,一碗加辣对吧。”
江一树点点头。
“好的,两位帅哥先喝口柠檬水,稍等一会。”
江一树很熟练地按照两人以前的口味点了单,这会老板娘走远了,他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妥。也不知道李昔鱼这些年的口味是不是发生了改变。
所幸李昔鱼并未出声反对。
李昔鱼一言不发,只微微低着头,视线飘忽,不知道在看什么。明明就是面对面地坐着,但他也不愿多看江一树一眼。
就像刚刚在电梯,明明看到了江一树,却装看不见,还掩耳盗铃地拉上口罩。难道江一树是什么视力很差的人吗?难道李昔鱼不知道自己脸上那胎记,还明晃晃地露在外面吗?
可这样的场景似乎又是可以预料得到的,情侣关系中先说分手而且是说过两次分手的人,或许是因为心怀愧疚而沉默,又或许是根本不想见到对方而无言。
思来想去,在他们之间,只存在第二种可能。
“这么久不见,你对我就这么无话可说吗?”
“我......”李昔鱼欲言又止,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江一树也觉得挺没意思的,“算了。”
大概又沉默了几秒,江一树像是受不了这糟糕的气氛,再度开口:“你怎么会在医院?”
问出这个问题,江一树才像是想到什么,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不过在医院见到你,好像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昔鱼的视线终于不再停留在木桌那经年累月难以擦拭、斑驳的油渍痕迹上,也终于愿意施舍江一树一个眼神。
他看着江一树,犹豫了片刻,开口道:“其实,我......最后没有当医生。”
“哦?是吗?”
江一树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语气里却听不出惊讶,在那揶揄的笑意中,李昔鱼反倒是听出了一丝不屑、嘲笑和讽刺。
李昔鱼感觉他在说:看吧,李昔鱼,当初和我分手的时候信誓旦旦说要成为一名医生,为了追求事业抛下我,到头来却是这般高不成低不就的模样。
李昔鱼觉得自己现在就像在水族馆看到的那些鱼,每一个不堪的瞬间都被一览无余。
许是害怕江一树继续追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当医生,现在又是在做什么工作等诸如此类难以回答的问题,李昔鱼先一步开口了:“你呢?你过得怎么样?”
“还在继续画画吗?”
江一树斟酌了一会,才回答:“开了一个工作室。”
想必是油画工作室了,李昔鱼大概也猜到了,江一树一直是很有天赋的人,他点点头:“那就好。”
“恭喜你。”他露出了今天第一个真正的微笑。
江一树看着眼前的人,一种熟悉的陌生感涌上心头,忽然发觉自己丧失了曾经那种可以随时随地读懂李昔鱼的能力,这让他感到心慌。
于是他着急从李昔鱼身上寻找一点蛛丝马迹,来证明不是自己的问题。
他认真打量了一会李昔鱼,“你变了很多。”
江一树的话题有些跳跃,李昔鱼还没想到合适的回答,他就转换了下一个。而现在这个问题,他给李昔鱼预留了充足的时间,李昔鱼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李昔鱼不知道怎么回答。是吗?自己变了很多吗?其实是的,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自己很多时候越来越像当年的许昔仪了,时而清醒,时而沉沦,变得无聊,乏味可陈。
但人都是会变的,不是吗?
他又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并没有回答。
这时,老板娘把两碗馄饨用托盘端了上来,提醒道:“小心烫哈,两位帅哥慢慢吃。”
江一树把其中那碗没加葱花的推到李昔鱼面前,又把筷子拆开包装递给他。
李昔鱼顺从地接过,说了声谢谢。
李昔鱼其实现在是有些饿的了,早上只吃个两个面包,中午又没吃饭,只喝了杯咖啡,这会看着那碗清汤但是飘着香气的馄饨,感觉肚子在叫。
他拿着筷子,夹起一个馄饨,视线不经意扫过江一树那碗馄饨的葱花,一时间心里有些五味杂陈。他都快要忘记自己以前是从来不吃葱花的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接受的?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一口馄饨下肚,胃里一股暖流,李昔鱼感觉自己又短暂地活过来了。但是吃了一点,他就感到胃里又开始难受起来。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发觉自己刚刚都没来得及去配药,就稀里糊涂地跟着江一树走了。
待会还得折返回医院一趟。
相比其他桌的人有说有笑,他们这桌的确是有些过分安静了。
这挺好的,李昔鱼希望江一树不要再问自己问题了。
李昔鱼慢吞吞地吃着,眼见江一树快要吃完,在他夹起最后一个馄饨放进嘴里时,李昔鱼也将筷子放下,说:“我吃饱了。”
江一树拿过一边的餐巾盒,抽纸巾擦了擦嘴,看着李昔鱼碗里还剩一半的馄饨,觉得这家伙不瘦才怪,和以前相比简直瘦了一圈,那露出的一截手腕细得一只手握住也绰绰有余,那块手表戴在手上也觉得空落落的。
以前不是不喜欢手上戴着东西吗?为什么连这种小习惯也会改变?明明挑食归挑食,但对于喜欢的食物不是挺能吃的吗?江一树以为,起码这些是永远不会改变的。
“不要浪费吧。”
江一树原本以为在自己说出这句具有威慑力的善意的提醒时,李昔鱼会按照自己所想的,拿起筷子,像从前那样说:“好吧,那我再吃一点。”
但他没有这样做,江一树感到很深的挫败感。
“我不想吃了。”李昔鱼抬头去看着江一树,又说:“我真的没有胃口。”
两人对视了好一会,江一树的眼神还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李昔鱼甚至感觉他要生气了,最后却听到他说:“如果是因为看到我吃不下去,我可以先离开。”
还没等李昔鱼反应过来,江一树就已经起身,拿起座位上挂着的黑色大衣,连再见也没有说,到收银台那付了钱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有什么东西堵住在胸口,李昔鱼只能沉默目送人离开,直到江一树消失在门口,李昔鱼还坐在座位上,看着碗里的馄饨发呆。
江一树会那么想也无可厚非,毕竟李昔鱼前科累累。
就在李昔鱼也起身准备离开时,老板娘送来了一个小蛋糕。他疑惑地看向老板娘,“这是什么?我没有点这个。”
老板娘指向立在门口的广告牌,笑着说:“这是我们店里最新推出的草莓味蛋糕,今天还剩最后一份,是刚刚那位帅哥点的,他已经结过账了。”
李昔鱼想起来在门口等待时,的确看到了广告板上有写,当时他还纳闷馄饨店怎么也有蛋糕来着。
李昔鱼看着面前这个小小的蛋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失声地问:“今天多少号了?”
“二十号。”老板娘指了指墙壁上挂着的日历牌。
李昔鱼顺着视线看去,清楚地看到二十号下面标注着的“春分”两字,这才恍惚记起来,原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二十七岁生日。
说来也巧,李昔鱼是春分出生,双鱼座的最后一天,而江一树是小雪生日,是天蝎座最后一天。他们出生的那一天,碰巧都遇上了节气,赶在星座的末尾。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还在一起的时候,双方为此还去算个命,可惜结果不尽人意。
而自从许昔仪去世后,李昔鱼就已经很久没有再过生日了,好像越长大,越是对这种日子感到无趣。
可这块蛋糕又是什么意思呢?
李昔鱼盯着那块蛋糕看了好一会,最后没有吃。
无论江一树是出于什么目的,是恰好记起,还是只是无意随手买的,他们应该都不会再见面了,所以江一树最后连再见也不愿意说。
李昔鱼折返回医院拿了药,等从医院出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回去时路过了银行ATM机,无端想起中午那通莫名其妙的推销电话。他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原来是快到月底,来冲业绩的。
是啊,快月底,该还款了。趁现在手头还算宽裕,李昔鱼不想遵循之前设定的还款日期,他走进去,熟练地往那个可以倒背如流的银行卡号转了钱。
上方显示出转账成功的提示,李昔鱼点击关闭,又看看卡里显示的余额,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或许是麻木了。
五分钟后,他走了出来,如同之前无数次,向夜色中走去。
春夜的微风中夹杂着丝丝冷意,即便穿着大衣似乎也不足以抵挡。走在回工作室的路上,江一树不禁缩了缩肩,加快步伐。
原来不见面不联系一切看起来都很好,可以用工作麻痹自我,用低级的伎俩靠近。
但一见到李昔鱼,他就难以冷静,也差点就要问,问李昔鱼为什么这么狠心,问李昔鱼为什么再见面,也能保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问为什么自己永远要成为第一顺位被抛弃的那个。
可当真正见到的时候,他忽然不想问了,不是问不出口,只是答案已经昭然若揭,李昔鱼甚至不想见到他。
他讨厌李昔鱼看起来总是游刃有余漠不关心的样子,仿佛自己才是这场游戏的小丑。他害怕自己再多呆一秒,会把场面闹得很难堪。
刚配好的药丸在他的大衣口袋里发出胡乱碰撞的声音,不可避免地,这让江一树感到恐惧,想起在大洋隔岸的无数个日夜。
果然,不论过去多少年,江一树还是会被早春的温暖所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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