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渐暗,魔晶路灯依次亮起,给冰冷的石砌城市蒙上了一层虚假的暖光。顾星竹按照约定,找到了鼹鼠洞旅店后面那条狭窄潮湿的小巷。
巷子深处,一盏毫不起眼的、锈蚀的铁皮灯笼下,挂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潦草的写着“老猫”。门帘厚重油腻,隔绝了内外。
顾星竹到的时候,罗衡已经等在门口了,他换了一身更不起眼的灰褐色旧衣服,整个人几乎要融进阴影里。
“来了?”罗衡低声打了个招呼,眼神警惕地扫过巷口,“进去吧。”
他掀开门帘,率先走了进去。一股混合了劣质麦酒、炖菜和烟草的浓烈气味扑面而来,里面光线昏暗,人声比预想的要嘈杂一些。
柜台后面站着一个身材肥胖、围着脏围裙、正用一块更脏的布擦杯子的秃顶男人,想必就是老板“老猫”。罗衡径直走过去,从怀里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也没看就塞进了柜台下方一个敞开的、垫着软布的木头盒子里。
老猫抬了下眼皮,没说话。
罗衡用眼神示意顾星竹照做。
顾星竹犹豫了一下。在这个世界,这块手机几乎是他们的身份证明、钱包和唯一的通讯工具。但看着罗衡不容置疑的眼神,想到白天那场血腥的献祭,她还是把自己的板子也放了进去。
盒子内部似乎刻着某种细微的符文,板子放进去的瞬间,屏幕上的微光就彻底熄灭了。
“防窥听。”罗衡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然后转身带着顾星竹走向酒吧内部。
奇怪的是,一离开柜台区域,穿过一道低矮的拱门,外面的嘈杂声仿佛被什么东西过滤吸收了一样,陡然降低了许多。内部空间不大,只零星摆放着五六张旧木桌,墙壁上打着粗糙的补丁,泛着经年累月的烟熏火燎的痕迹。
零零散散坐着七八个人,大多独饮,或者两三人一桌沉默地对坐。他们穿着各异,但脸上都带着一种相似的、被生活或者说死亡,反复捶打过的麻木和疲惫感。
看到罗衡进来,有几个人抬起眼皮,无声地点点头,或者举了下酒杯,算是打过招呼。
“罗仔。”
“衡哥。”
“来了?”
罗衡也一一用点头或简单的“嗯”回应,显然他是这里的常客。
罗衡没有在那些空桌停留,而是直接拉着顾星竹走到了最里面一个被阴影笼罩的卡座。这里背靠墙壁,视角最好,能看清整个酒吧的入口和大部分区域,说话也不易被旁人听去。
两人刚坐下,老猫就慢悠悠地晃了过来,把两杯冒着泡沫的、颜色浑浊的琥珀色液体放在桌上,发出“咚”的轻响,依旧一言不发,又慢悠悠地晃回了柜台。
罗衡拿起杯子,猛灌了一大口,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这才真正放松下来。他看向顾星竹,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神显得格外深邃。
“白天……谢了。”他再次道谢,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也……节哀。那个女孩,是你朋友?”
顾星竹沉默地点了点头,也拿起杯子喝了一口。酒液辛辣呛喉,带着一股古怪的回甘,一股暖流和微弱的灼烧感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
“在这里,能活一天是一天。”罗衡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同情心、友情、甚至爱情……都是奢侈品,很容易要了你的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酒吧里那些沉默的酒客。
“这里,‘老猫’,是少数几个能说点真话的地方。老板有本事,搞了点手段,能屏蔽那些眼睛和耳朵。”他指了指柜台的方向,“所以进来都得把板子交了。在这里说的话,出这个门,最好谁都别再提。”
“提了会怎样?”
“会死,”罗衡轻笑了一下,“被捉走,直到下次献祭被丢去城外,活着就继续监狱循环,死了,就死了……不过只要不涉及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没事,一般的抱怨并不会被抓,毕竟缺人手是真的,都蹲监狱他们可养不起。”
罗衡又喝了一口酒。缓了缓继续说道。
“和我同批的,我的引路人都死了。我本来以为我也会死在这次献祭,没想到天不收我,遇到了你。谢谢。”
“没什么。”顾星竹摸了摸鼻子,还是不太习惯这种正式的道谢。
罗衡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木杯边缘。
“这里,‘老猫’,还有你看到的这些人……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反抗军’吧。虽然,”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疲惫,
“我们可能谁也看不到反抗成功的那一天了。我们做的,最多也就是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多知道点真相,传递下去,然后……尽量让自己晚点被收割。”
“收割什么?”顾星竹追问,心脏怦怦直跳。
“不知道。”罗衡吐出三个字,目光死死盯着顾星竹,“谁都不知道那帮魔物在找什么,我们知道的太少了。已知的是——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完整的被召唤者。我们只是一缕来自异世的残魂,被强行塞进了……这些躯壳里。”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顾星竹。
“这些身体,根本不是我们的。它们原本属于这个世界的原住民。现在……”罗衡的笑容变得有些扭曲,带着一种残酷的黑色幽默,
“我猜,城墙外面,那些穿着白袍子的清洁工,正在努力地把被魔兽撕碎的零件拼凑起来,试图回收再利用吧?毕竟尸体也是稀缺资源。”
顾星竹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她想起汉斯家那间儿童房,那根本就是为一个死去的孩子准备的,原住民看他们的眼神不是冷漠,是恐惧和憎恶!看着死去的亲人被陌生的灵魂占据,行走在街上!
“可是……我的样子……”顾星竹艰难地开口,“我看起来还是我自己啊!”
“障眼法。一种很高明的、作用于认知层面的精神魔法。”罗衡解释道,“只施加在了我们这些穿越者的感知上。所以你照镜子,看到的还是你自己记忆中的脸,这样才不会因为巨大的外貌差异而精神崩溃。但本质上,这身体是别人的。”
他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极低:“我问你,你看我,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顾星竹愣了一下,仔细看了看罗衡的脸:“双眼皮。”
“你摸摸看。”罗衡指着自己的眼皮。
顾星竹迟疑地伸出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罗衡的上眼睑。指尖传来的触感清晰无误——没有褶皱,是单眼皮。
“这……”顾星竹愣住了。
“明白了吗?”罗衡收回身体,“我看自己,也是我记忆里的双眼皮。你看我,受我自我认知的精神暗示影响,也会认为是双眼皮。”
“但这具身体本身,是单眼皮。这个法术精妙又恶毒,它让我们活在一个自我欺骗的幻觉里,也让原住民看我们更加毛骨悚然。他们看到的是自己死去的亲人顶着一张扭曲的、自以为是的陌生脸庞。”
一切都解释得通了。那诡异的合身感,消失的伤疤,年轻的□□,原住民冰冷的视线……他们只是一群占据了死人躯壳的、被圈养起来等待定期屠宰的孤魂野鬼!
“这种召唤献祭……持续多久了?”顾星竹声音干涩。
“有记录可查的,就近百年了。我们的前辈也在用自己的力量传递消息。”罗衡苦笑了一下,
“只是最近几十年,外面的魔兽越来越厉害,攻击性越来越强,而且……它们似乎有了领袖,开始系统地切断城市与城市之间的道路和联系,本来我们应该用隔壁城的尸体,但现在,已经瞒不住了。”罗衡的语气充满了绝望。
“那些贵族……他们不知道吗?”顾星竹想起城市中心那些光鲜亮丽的高塔。
“很多中低层贵族,恐怕真不知情。”罗衡冷笑,“他们被高高的城墙和保护罩保护得太好了,活在精致的象牙塔里,根本不会低头看一眼平民区发生了什么。只有那些真正的高层和军方核心,才是这一切的策划者和执行者。”
他喝光了杯子里最后的酒:“也只有那些不知情的贵族和富人,才会继续生孩子。而知道真相的平民……谁愿意自己的孩子生下来,要么成为容器,要么成为被收割的原料?”
“这就是人口短缺的真相,也是他们不得不持续进行异界召唤的原因——本地的原料,已经不够用了。”
巨大的信息量如同冰水,浇得顾星竹浑身冰凉。这无比黑暗、残酷和令人作呕的真相。
罗衡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叹了口气:“现在你明白了?我们……没有未来。所谓的‘各凭本事’,不过是看谁更能苟延残喘,谁能在这每月一次的献祭中多活几次罢了。”
酒馆里,昏暗的灯光下,只有酒杯轻碰和压抑的呼吸声。这里不是什么希望之地,只是一群知晓了真相的囚徒,在行刑前短暂的、沉默的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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