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缇怀着一颗快要跳出胸腔的心，指尖都在微微发颤，循着记忆中的路径摸到白辞的菜地。夜色裹着湿凉的风，菜畦里的萝卜叶在月光下泛着淡青的光，可他找遍了菜园的角角落落，都没见着白辞的身影。
“前辈？白辞前辈？”他放轻声音唤了两声，夜晚的寂静把人声衬得格外突兀，只有风卷着菜叶的沙沙声回应他。
就在他攥紧衣角、心头莫名发慌时，一道稚嫩却淬着寒意的声音突然炸在耳边：“嘿，小屁孩！”
话音未落，一股灼热的掌风已如燎原之火般扑来——那风裹挟着凌厉的灵力，像烧红的烙铁贴向胸口，谢缇连躲的念头都来不及生，只觉心口猛地一沉，剧痛瞬间炸开！
“噗——”一口鲜血直喷而出，溅在身前的泥土里，晕开深色的印子。谢缇踉跄着后退两步，一手死死捂住胸口，指缝里不断渗出血来，另一手撑着地面单膝跪下，膝盖磕在硬土上，疼得他牙床发酸。
月光从云层后探出来，照亮了对面走来的黑影。谢缇眯眼望去，看清来人是无极时，双眸骤然一缩，瞳孔里满是难以置信。可还没等他问出半句，就见无极眼底翻涌着森冷的戾气，右手猛地朝他虚空一抓——
谢缇只觉喉咙骤然一紧，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呼吸都成了奢望。他双脚渐渐离地，脚尖徒劳地蹬着空气，脸涨得通红，舌头不受控制地向外顶。窒息感顺着喉咙爬进肺里，每一次挣扎都让胸腔的疼痛更甚，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着五脏六腑。
“无……极前……辈，你为……什么……”他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眼，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可话音刚落，一股更蛮横的力量突然攥住他的胸腔，谢缇听见自己骨头“咔嚓”作响的声音，像是干枯的树枝被生生折断——肋骨断了！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又是一口滚烫的血水呕出来，溅在无极的衣摆上，却没让对方有半分动容。
“一个小鬼，能活到现在，已经是本尊大发慈悲。”无极的声音突然沉了下去，像来自深渊的魔咒，每一个字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还真以为自己是天选之人？不过是只任人玩弄的蝼蚁，也敢妄想逆天改命？”
话音落，无极手腕猛地一甩！谢缇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被甩飞出去，后背重重撞在菜园的竹篱笆上，竹子应声断裂，尖锐的竹茬划破他的后背，带出长长的血痕。他重重摔在菜地里，浑身的骨头像是都散了架，五脏六腑像被揉成了一团，连动一下手指都疼得钻心。
可他不想死——六天前，他在凶兽爪下濒死，是白辞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突破的希望，怎么能在这里丧命？
谢缇咬着牙，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他用手肘撑着地面，试图爬起来，指尖深深抠进泥土里，指甲缝里都嵌了泥和血。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无极，眼里满是不甘的挣扎，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还想再说些什么，还想再撑一会儿。
可无极根本不给她机会，抬脚就朝他心口踹去。这一脚又快又狠，谢缇只觉心口像是被巨石碾过，意识瞬间被剧痛吞噬，眼前的景象开始旋转、模糊。他最后看到的，是无极居高临下的冷漠眼神，随后便彻底失去了知觉，身体软软地倒在菜地里，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谢师弟，谢师弟！”
急切的呼唤声像碎冰似的扎进耳中，谢缇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脑袋里像是塞了团烧红的棉絮，又胀又疼，连眼皮都重得抬不起来。他想回应，喉咙却干得发紧，只能发出细碎的嗬嗬声，浑身的肌肉绷得死紧，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方才梦里被无极掐住喉咙、肋骨断裂的剧痛，仿佛还残留在四肢百骸里，连呼吸都带着牵扯般的疼。
意识像沉在水里的石头，忽上忽下，混沌中全是破碎的画面：滚烫的掌风、喷在泥土里的鲜血、无极那双淬着冷光的眼睛……他猛地一挣，像是要从无形的束缚里逃出来，胸腔剧烈起伏着，猛地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熟悉的屋顶，可视线却有些模糊，他眨了眨眼，才看清眼前晃动的人影。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流，浸湿了耳后的头发，后背的衣衫更是早已被汗水浸透，贴在皮肤上，又凉又黏，像是刚从灌满水的桶里捞出来一般。他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急促的喘息声，胸口随着呼吸剧烈起伏，好一会儿才勉强压下那股濒死的窒息感。
手心还攥着一把冷汗，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还能清晰地回想起被无极虚空掐住时，喉咙里那种火烧火燎的疼，还有骨头断裂时那声刺耳的“咔嚓”响。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他心口发疼，好半天才缓过劲来，哑着嗓子问：“师、师兄……我这是……”
眼前的人正是谢缇的同门师兄陆仁——两人在云霄峰外门一同摸爬滚打多年，是彼此最要好的朋友。此刻陆仁眉头拧成一团，眼底满是藏不住的担忧，语气里还带着几分未散的哀伤，伸手虚扶了谢缇一把：“你在试炼时被凶兽重创，一直昏迷不醒，算下来已经一个多月了。”
“啊……是吗？”谢缇撑着胳膊想坐起身，动作间只觉浑身骨头都在发疼。他环顾四周，熟悉的木床、墙上挂着的旧剑、桌角那盏缺了口的油灯，分明都是他在云霄峰外门的住处。可脑海里却反复闪过另一幅画面：月光下的菜园、无极森冷的眼神、胸口被掌风击中的灼痛……那六日在秘境的经历，那些鲜活的人和事，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太过真实的噩梦？
他正怔忡着，屋外忽然传来弟子的呼喊：“陆师兄，今日该你值周了！”
陆仁无奈地长叹一声，又叮嘱了句“你刚醒，别乱动，好好休息”，才转身匆匆离开。谢缇望着他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重重倒回床上。他闭上眼睛，秘境里的片段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白辞清冷的侧脸、玄冥的笑声、熊猫前辈憨态的模样，还有最后无极那致命的一击，每一幕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醒后的一周里，谢缇渐渐被云霄峰的日常拉回现实，秘境的记忆也像退潮般慢慢淡去。可奇怪的是，以往连见一面都难的内门师兄师姐，竟天天来探望他，还带来不少珍稀的治伤灵药。不止谢缇觉得诧异，连陆仁都忍不住嘀咕：“以前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跟隔着层天似的，现在他们对你也太客气了。”
每次谢缇问起，师兄师姐们都笑得温和：“咱们师承同脉，本就该相互照应。上次试炼多亏你，师弟不必这么见外。”谢缇听着，心里虽有疑惑，却也渐渐放下——或许是一同经历过生死，才让彼此的距离近了些。更让他意外的是，这次重伤醒来后，他竟意外突破了瓶颈，成功凝结金丹，成了外门弟子里少有的金丹修士。
这天清晨，谢缇正拿着扫帚在院落里洒扫，忽觉手腕被人轻轻一拉。他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已被拽上一只雪白的仙鹤后背。仙鹤振翅的瞬间，谢缇慌忙抓住背上的翎羽，冷风灌进衣领，他这才看清拉他的人——一身紫色罗裙随风飘动，发间别着支玉簪，正是云霄峰长老御风真人的首席弟子，也是上次试炼的领队，紫沐宸。
上次试炼结束后，紫沐宸便闭关了，不久前刚出关，还晋升到了化神期，如今在宗门里已是举足轻重的人物。
仙鹤越飞越高，很快就掠过了他洒扫的院落，直冲云霄。谢缇迎着风，大声问道：“师姐，你……你要带我去哪？”
紫沐宸回过头，明媚的笑容在云端格外耀眼：“带你去拜师啊！”她伸手拍了拍谢缇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欢喜，“以后，你就是我的直系师弟啦！”
直到拜师仪式结束，谢缇站在御风真人的清风殿内，看着身前仙风道骨的长老，还有身旁笑意盈盈的紫沐宸，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竟真的拜入了御风真人门下，成了自己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内门弟子。
方才仪式上，御风真人看着他，眼神和蔼：“早些时候宸儿就跟我提过你，说上次试炼，你面对凶兽临危不乱，还镇定地护送师兄师姐们脱险，真是个有担当的好孩子，不愧是我云霄弟子。”
这话听得谢缇有些汗颜，他连忙躬身行礼：“长老谬赞了。那日能脱险，并非弟子一人之功，还有许多同门为了掩护大家，都牺牲在凶兽爪下，他们才是真正的功臣。”
可御风真人却摆了摆手，语气平淡得让人心惊：“无妨，保护内门弟子、守住云霄的根本，本就是他们该做的事。只有保住了根基，我云霄才能长久强盛。”
谢缇猛地一怔，浑身的血液像是瞬间凉了半截。他不敢相信，一宗长老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把外门弟子的性命说得如此轻贱。
就在他心神激荡时，御风真人的声音再次传来：“听说你已步入金丹境，可有兴趣入我门下，做我的弟子？”
“弟子……”谢缇张了张嘴，想说出心里的疑惑，却忽然觉得身体有些不受控制。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僵硬地吐出几个字：“弟子……愿、愿意。”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从心底最深处，悄悄爬了出来。
仪式过后，谢缇像丢了魂似的走出清风殿，脚步虚浮，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御风真人的话，还有自己那声不受控制的“愿意”。清晨的风带着山间的凉意吹在脸上，他却半天没回过神，直到身后传来清脆的呼唤，才猛地停下脚步。
“师弟！谢师弟！”
紫沐宸提着裙摆快步追上来，额角沁出一层薄汗，脸上却依旧挂着明媚的笑。她伸出手，指尖带着淡淡的灵力暖意，眼底弯起好看的弧度：“以后我就是你亲师姐啦！往后在云霄峰，有我照着你，还请师弟多关照！”
谢缇还陷在方才的茫然里，身体却先于意识往后退了半步，随即弯腰行了个标准的礼，声音有些发涩：“见过师姐。”
紫沐宸伸在半空的手僵了僵，指尖的暖意落了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却很快又掩饰过去，笑着打圆场：“瞧我急的，忘了你刚拜师，还没适应。走，师姐带你去看看你以后的院子，就在我住处隔壁，往后也好照应。”
“可我原先住处还有些东西——”谢缇刚想提旧物的事，就被紫沐宸打断。
“那些破破烂烂的哪配得上我师弟？”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语气里带着几分娇纵，“我已经让人去清了，新院子里床榻、法器、丹药什么都备齐了，保准比你原先的好百倍，我带你去瞧瞧就知道！”说着，就又要伸手去拉谢缇的手腕。
“师弟！”
远处突然传来熟悉的呼喊，谢缇抬头望去，只见陆仁踩着一柄锈迹斑斑的飞剑，跌跌撞撞地从云层下冲过来。他只有筑基中期的修为，御剑本就勉强，此刻更是气喘吁吁，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旧布缝的乾坤袋——那是谢缇在云霄峰待了三年，一直用的那只。
“你、你走得太急，乾坤袋落屋里了……”陆仁好不容易从飞剑上跳下来，脚步还晃了晃，扶着旁边的树干喘了好一会儿，才把乾坤袋递向谢缇，“里面有你攒的丹药，还有……”
“多谢——”谢缇刚要伸手去接，就被紫沐宸再次打断。
“这种破袋子哪配得上我师弟！”她眉头一蹙，语气里满是嫌弃，不等谢缇反应，单手飞快捏了个诀，一团淡紫色的火焰“腾”地冒出来，直直飞向陆仁的手。
“啊！”陆仁只觉手上一阵灼痛，慌忙撒手，那只旧乾坤袋还没落地，就被火焰裹住，瞬间烧成了一堆黑灰，风一吹就散了。
谢缇的眉头猛地拧紧，胸口的火气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冒了上来。他转头看向紫沐宸，声音虽不算大，却带着难得的恼怒：“师姐！他是我同门师兄，也是我在云霄峰最亲近的人！”
紫沐宸被他这副模样弄得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自己做得不妥，脸上掠过一丝尴尬，却还是习惯性地想用好处弥补：“我、我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那袋子太旧了……我赔你一个更好的，用千年锦缎做的，能装下十倍的东西，好不好？”
谢缇看着她轻描淡写的样子，心里的憋闷更甚，却也知道紫沐宸是御风真人的首席弟子，身份尊贵，自己根本没法计较。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对着紫沐宸拱了拱手，语气冷淡：“不必了，师姐。弟子还有事，先行告辞。”
说完，他不再看紫沐宸，转身快步走到陆仁身边，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山下走。
清风殿在云霄峰的主峰，离外门弟子的院落隔着足足三座山。谢缇本想送陆仁回去，却被陆仁轻轻推开了手。
“不用送了，我自己回去就行。”陆仁笑着摆摆手，只是那笑容有些勉强，藏在身后的手还在微微发颤——方才火焰灼烧的地方，皮肤已经红透，甚至起了几个水泡。他不想让谢缇看见，悄悄把受伤的手往袖子里又缩了缩。
“原本就是想来给你送完东西，再好好跟你道句恭喜，没想到……倒给你添麻烦了。”陆仁挠了挠头，露出一副憨笑的模样，试图化解方才的尴尬。
“对不起，师兄。”谢缇看着他藏在身后的手，眼眶微微发热，低下头，声音里满是愧疚，“都怪我，若不是我……”
“跟你有什么关系？”陆仁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动作还是像以前一样亲昵。他认识谢缇最久，知道他心里的苦，也最懂他的在意，“是我自己没用，修为太低，连柄好飞剑都没有，还让你受了委屈。你现在拜入御风真人门下，成了内门弟子，以后出息了，师兄在外门，说不定还得靠你多照拂呢。”
谢缇抬起头，看着陆仁眼底的真诚，心里的愧疚稍稍淡了些，重重点了点头：“师兄放心，我不会忘本的。以后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
陆仁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师兄信你。快回去吧，别让你那位师姐等急了，我自己慢慢走回去就行。”
谢缇还想再说什么，却被陆仁推着往后退了几步。看着陆仁转身，一步一步慢慢往山下走的背影，他站在原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闷又沉——他好像终于明白，从拜入御风真人门下的那一刻起，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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