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姑娘,该起床了。”
沈惜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晴方端铜盆进门。
她仍坐在床上发愣,神思游离,直至晴方又一声呼唤才迟迟定住神。
“姑娘在想什么,竟如此入神?”
沈惜瑞说不清道不明白,抓不住脑海里闪过的琐碎画面。
愣了好半晌,才慢悠悠道:“晴方姐姐今早上是不是来过此屋?”
晴方不假思索道:“没有,怎么了?”
“难道真的是梦……”
沈惜瑞喃喃自语地走下床,不敢相信自己梦到裴延了,还梦见他有些温柔地抚摸自己脸庞!
青天白日,她怎么会做这种梦?
梦里的人居然还是……裴延?
沈惜瑞脸色微热,晴方在身后为她绾髻,她则望着铜镜出神。
眼见垂鬟分肖髻就要成型,沈惜瑞突然大声叫停:“忘了跟姐姐讲,我今日得扮男装。”
晴方的手顿住,愣了一瞬后,立刻开始拆发簪,笑说:“姑娘还是同意了。”
“只可惜那些漂亮衣裳们,得回京再穿了。”沈惜瑞有些遗憾地扁了扁嘴。
“沈姑娘脸蛋生得好,换上公子备好的月白道袍,束了发,往街上一站,指不定多少待字闺中的姑娘家要偷偷瞧呢!保不齐就有哪家小姐动了心。”
沈惜瑞被逗笑了,“哪有的事!”
她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活脱脱一个温润如玉的贵公子,才发觉晴方说话也没有很夸张。
谈笑间她涨红的脸如潮退去,不再为梦所累,语调也随之轻快多了:“陛下醒了吗?”
一上午也没见裴延有动静,日头都上窗了,裴延总不能起床得比她还迟吧?
晴方闻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沈惜瑞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方听到,“陛下动身时,天还没亮透呢,现下定在码头那儿查案。”
原来只有她才睡到这么晚。
沈惜瑞啧啧称奇,奇怪这世上居然有人不爱睡懒觉。
晴方又问:“明儿就是端午节了,姑娘喜欢什么馅儿的粽子?”
“都有哪些馅?”
“这里头可太有讲究了。”晴方掰起指头,“姑娘若是喜欢甜粽,可以吃豆沙馅、枣粒馅、蜜糖馅或果仁馅。”
沈惜瑞又大又圆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恨不能一口尝遍。
晴方换了一只手,边说边掰指头,“咸粽也有很多馅好吃,比如猪肉馅、火腿馅、蛋黄馅。还听说云岗这儿有海蛎馅、虾仁馅和干贝馅。就看姑娘喜欢咸口还是甜口?”
“不能……全要吗?”
沈惜瑞眨巴着眼睛望她,生怕错过任何一个馅,“甜粽吃多了腻的慌,便换个咸粽解解腻,等咸的吃够了,又惦念起甜粽,就这么来回换着吃。”
她对吃食向来不挑,只要是碗里碟里能吃的,都是好东西,她完全分不出什么高下好坏。
“姑娘这吃法可真逗,奴立刻遣人买回来,好叫姑娘换着样尝鲜。”
二人相视一笑,晴方觉得这姑娘虽有贪鲜的小性子,却一点儿都不任性,反倒瞧着……瞧着怪招人疼的。
近半月的伺候,晴方知道沈惜瑞胃口不小,拿起碗筷饭量竟比寻常壮汉还豁得开,仿佛永远吃不饱似的。
但她仍身量纤纤,看似细胳膊细腿,实则底下藏着紧实的筋腱。
沈惜瑞经她这么一问,瞬间想起了什么似的,“话说,明天就是五月初五端午节了。”
“看来今年端午得在云港过了。”
沈惜瑞失了忆,只当这是她第一次过节,过端午节。
她抬起手腕摇了摇,笑意盎然道:“这还是晴方姐姐教我的五彩绳呢。”
也不知她给裴延的那条还戴着没……估计早已被呼呼咬坏了。
五彩绳在日光下发出缎面的嫩光,沈惜瑞兴致冲冲,“陛下都出府了,咱们也得出去玩一番。”
说到要出门,晴方的笑意顿时收敛了几分。
她有些担忧的说:“可是陛下还未答允……”
“我们又不是他豢养的阿猫阿狗,脚长在身上不出去逛一逛岂不白费?”
沈惜瑞笃定,裴延再疯也不会因为白月光爱逛街就赐死。
不然的话,她可活不到今天。
她乘胜追击道:“晴方姐姐你第一次来云港过节日,当真不想出门看看吗?”
“但……凌校尉前几日还说云港最近不太平,万一出门就叫我们遇到了呢?”
沈惜瑞不以为意,语气前所未有的自信道:“我会武功,陛下还是我救的呢。”
说罢,她作势要撩开袖子向晴方证明她的劲有多大,吓得晴方连连制止,这才答应了。
-
她们二人上了市街,旁人瞧了定以为是某家贵公子戴着婢女出门逛街了。
晴方臂弯处搭了一捆艾草,叶片朝外,散了一路的清香。
她们先是去采了几束艾草,然后又去买了一捆看起来更好看的艾草和竹篮子。
市街热闹,青石板路被往来的脚步磨得发亮,道两旁的商铺酒肆一间挨着一间,挑出来的幌子都拥挤不堪。
沈惜瑞随意扇了扇扇子,“晴方姐姐你累不累?”
晴方有预感不妙,微蹙眉道:“公子,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这都申时了。”
“太阳都没落山,咱们还能再玩会儿。”
“公子还想玩什么?”
沈惜瑞环顾一周,思索片刻,倏地把扇子收拢,指着不远处的一牌匾道:“去酒楼玩玩?”
“……”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识过这番热闹呢,晴方姐姐你就带我看看嘛。”
“…………”
-
自打进了春祥酒楼,晴方就后悔了。
一层大堂摆着方桌长凳,二层设有雅间,正中央的庭院搭了戏台,伶人正咿咿呀呀地唱个不停。
云港沿海,富商云集,晴方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寻常一座酒楼就有这么多稀奇玩意儿。
还有杂耍的、说书的、博戏的,应有尽有,应接不暇。
“这地方人来人往,各色人等混在一处,鱼龙混杂。”晴方更担忧了,试图劝回沈惜瑞,“公子你也看了,今日先回去吧。”
沈惜瑞却愣在原地,有模有样地把折扇往腰带里一插,“姐姐莫怕,出了事我保护你,我们再多玩会儿。”
“……”
晴方登时语塞,她看着男儿模样的沈惜瑞竟说不出重话来,怨自己脸红得不合时宜。
“好不好嘛,晴方姐姐?”沈惜瑞顺势歪头,眼睛圆溜溜的。
“……行吧。”
得到准许后,沈惜瑞就大剌剌地跨过门槛,将才还不情愿的晴方这时也好奇地东张西望。
“烫壶酒,要最烈的!”有人一巴掌拍在榆木柜台上,惊得打算盘的老账房手抖了抖。
她们往里走去,又听见二楼赌局爆出喝彩:“好!”
跑堂的如鱼一般,拖着红漆盘在人群中游来游去,六七碗面在盘上风雨不动安如山,竟不见洒一滴汤。
晴方看够稀奇后道:“公子,我们去雅间。”
一般的闺秀都不会去大堂,而是选择带屏风或纱帘的内厢房。
坐在雅间照样能看得见大堂,还没有人潮打扰。沈惜瑞也看出晴方这方面的执着,笑着点了头。
“客官请上座!”
跑堂的抹布往肩头一甩,不易察觉地扫了一眼她腰间荷包的分量。
他还热情活络地说了许多话,但沈惜瑞和晴方听不懂。
只跟着他的手势去了二楼的雅间,视角极佳,戏班表演不偏不倚地尽收眼底。
戏是好戏,但戏文唱词没几句白话,她们二人失聪了似的,只能通过伶人的动作来猜测——
沈惜瑞哈哈大笑道:“这戏可真逗!那个穿白衣裳的跳舞结果把自己绊倒了哈哈哈!”
晴方用手背抹掉眼泪,“有情人竟要阴阳两隔,这么热闹的酒楼为何非要演这出戏!”
“……”
沈惜瑞登时不笑了,晴方泪水也止住了,面面相觑,都不曾怀疑自己的耳朵。
“公子怎么看的!”晴方眼眶微红,皱着眉头,“那个白衣服明显得了重病,刚与心上人交换定情信物就病逝了,你怎么笑得出来!”
“……”
沈惜瑞倒是第一回见晴方这么激动,惊讶两秒后,仍是不相信,“他明明是在跳舞,结果踩到戏服摔倒了,想着法逗观众笑!”
“乐声又不欢快,何来之逗笑说?”
“那他为什么要自己绊自己?你再瞧瞧,他自己都在憋笑。”
“那分明是哭得发抖!”
“不可能。”
“多说无益,公子还不如好好听听这曲儿,也会欲语泪先流。”
晴方吸了吸鼻子,用帕子擦干眼泪后,眼睛一眨不眨,生怕错过沈惜瑞听得想哭却把眼泪憋回去。
谁料正认真听着的沈惜瑞,刚还是不服输,下一瞬皱紧眉头,表情十分严峻。
晴方猜测,她因为发现是自己理解错了觉得掉面子才这么紧张,便安慰道:“我们不通此地方言,误解了戏文唱词,倒也不足为奇,公子别太自责——”
晴方被捂住嘴。
她紧张地提了一口气,还来不及询问,就听沈惜瑞低声道,“你听到什么声了没?”
晴方想了想,摇头。
沈惜瑞却皱眉蹙眼,等待了片刻后,猛地朝一方向望去。姿势与猫忽然竖起耳朵别无二致。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求救。”
是一种细小的呜咽声,仿佛被人蒙住了被子,她能感受到求救者快喘不过气来了。
忽然,沈惜瑞瞳孔微颤。
她松开了晴方,如一阵风似的吹向了隔壁的雅间。
哐当——
雅间相隔的木板墙被沈惜瑞一脚蹬开,她如一根利箭,射向了欲行图谋不轨之事的蒙面男子身上。
对方全然没料到会有这出,怔了一瞬后,发现没有退路,便拔出了腰间的短刀,刀刃在灯光下闪了她一眼。
男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沈惜瑞以为他在唱戏,竟没一个字听得懂。
“晴方姐姐,你猜他这戏唱的是什么意思?”
晴方犹豫一刹,“虎视眈眈,拔刀相向,公子千万小心!”
沈惜瑞歪头眨了眨眼,轻笑道:“他分明是自讨苦吃,不自量力。”
她要用事实证明,在看人比划猜意思这方面上,她略胜一筹。
那男子原本没打算动手,给了对面温润如玉不经打的小白脸时间离开,只要他不说出去,还骂了他一大段话。
结果他面无表情,反倒有些似有若无的笑意,彻底刺痛了他的心。
蒙面男子额角青筋暴起,拿起短刀就朝她奔来。
“……”
这都第几回了啊!
沈惜瑞瞧着明晃晃的刀片子朝自己扎过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心底却翻了个白眼。
天知道她是不是捅了刺客窝。
难不成她脸上写了“来砍我,有惊喜”?
三只青花酒盏滚落在地,酒水溅湿了月白道袍,沈惜瑞只好接招。看似只防不守,有来有回,实则蒙面男子身处劣势。
他自然清楚得很,只觉这小白脸并未认真对付,而是哄小孩似的应付他两下。
躲过第三刀时,沈惜瑞轻叹了口气。
依他这挥刀的架势,松松垮垮没半点章法,跟这种货色动手还不如去看斗蛐蛐有意思。
沈惜瑞不愿再浪费时间了,犹豫要不要卸了他的手腕子时,那蒙面男子却满眼惊慌,又讲了几句方言后,猛地冲到窗边。
她霎时愣住了,不知道这又是唱哪出戏。
莫非是《自寻死路》?
“哐当”一声,那蒙面男子竟直接撞开木窗,跳了出去。
“等等——”
难不成改叫《以死谢罪》了?
沈惜瑞趴到损坏的窗边往下看,只见那人伤势不重,还能连滚带爬地逃走,隐匿于人潮中。
雅间内打斗迹象严重,上好的纱帘被撕成了长条,碎渣子碎瓷片四处零落。
晴方在另一头抱着慌张的女子——在沈惜瑞应付蒙面人时解救的。
裹着被子的女子抽泣不止,晴方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以示安抚,出声问沈惜瑞,“那、那人死……死了吗?”
“好一个《绝境逢生》。”
沈惜瑞咬牙。
懊悔将才没下死手。
“算了,别去追了,这一回栽跟头,他总该长点记性。”
沈惜瑞只能作罢,走到捂着脸哭喊的女子身旁。
那女子衣冠不整,脚腕有被麻绳捆绑的痕迹,隐隐渗了血。发髻乱糟糟的,挂在脖后。
沈惜瑞用力地抱住了她。
却忘了自己现下还是男子。
“姑娘莫怕,你若信得过,我可以护送你归府。”
那女子嘟囔道:“清白既毁,我……活着也是苟延残喘!此后还有何颜面立于人世?定会遭人笑话!”
“这算什么清白不清白的?硬要讲究起来,也当是那些挨千刀的浸猪笼才对。”
“你说有什么用!”那女子哼唧一声,哭得更凶了,在沈惜瑞怀里猛烈发抖,“若叫别人知道了,肯定会议论我!”
“谁敢议论,我就去揍他。”
女子原本肩膀一抽一抽的,忽而哭声一滞,哽咽道,“那么多人你打得过吗?”
“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我揍一双!”
失忆了的沈惜瑞通过这几次打架,发觉武艺越来越精通了。仿佛前世功夫,今朝复苏,信心与日俱增。
她神采奕奕道:“管他是恶熊还是狡狐,胆敢伸爪子,我就敢一并剁了。”
怀中的女子愣了一瞬,渐渐的没了哭声,小心翼翼地抬起脸看她的救命恩人。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极其清秀俊脸,清雅如画中人,可语气里满是张扬。
程春丹心跳忽的漏了一拍,又低头埋了下去——这回是害羞的。
沈惜瑞以为她不信,继续放话道:“你大可以问问晴方,我武功是不是那么高强,可以吊打群狼?”
“……”
晴方闭上眼睛,“是的。”
程春丹又慢吞吞地抬头,像鱼儿浮出水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盯着沈惜瑞的侧脸发愣。
沈惜瑞还在傻乐中,心叹这年头技多不压身呀。
像她这种能文会武的人不多了。
更别提还救了好几次人。
半晌,她听见怀里的程春丹娇滴滴地说:“恩人,小女子程氏春丹,今日若非恩人相救,必遭歹人……”
话说一半哽住,她眼眶又蓄满了泪,嘴角猛烈抽了抽,红着眼仰脸望沈惜瑞。
“大恩难报,小女子愿以身相许!”
“……”
沈惜瑞石化了一般,僵在原地不知是哪一步走错了。
待意识到什么后,她弹跳离开了卧榻,无助地向晴方抛了个眼神,却被对方忽视掉了。
完了。
都怪她忘记自己的男儿身扮相了。
“你误会了,这只是举手之劳!”沈惜瑞连连后撤,“而且我是女儿身。”
“……”
程春丹嘴唇忽地发颤,妆容被哭得更花了,哭声能响入云霄,“你就是嫌弃我!你与那些人没什么区别!”
“不是,我真的是女子啊!”
沈惜瑞甚至都怀疑程春丹在撒谎了,将才埋在她胸前难道没有一点感觉吗?而且她声音也不粗呀!
沈惜瑞看了看胸口,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既不能脱衣服,也不能扒裤子,还能怎么证明!
程春丹两耳不闻,“为了不娶我,不惜撒谎变性别,我……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早就该一死了之了!”
“别别别——我没撒谎!”
刚才与歹人对打都没有现在这么棘手,沈惜瑞皱眉辩白,“不信你问晴方,她知道事实!”
“……”晴方又闭上了双眼,“是的。”
沈惜瑞:“……”
能别这么敷衍吗,傻子才会信呀!
没有骂程春丹是傻子的意思,沈惜瑞在内心忏悔。
束手无策的沈惜瑞认命了似的,懒得去辩驳性别之事,无奈道:“时候不早,我先送你回府吧。”
“你不娶我,我还有何颜面回去!”
程春丹红着眼,鼻头也红红的,眼睫毛像沾了水的鹅羽,“我这颓败模样,谁看不出我险些遭毒手了。你不娶我,我就名声扫地了。”
虽然沈惜瑞不是很懂这个名声为何会扫地,但还是顺着她的话,怕惹恼她道,“要不先打扮一下……再回府呢?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晴方知,绝无第四人知道。”
程春丹默了一会儿,“歹人呢?”
“他不算人。”沈惜瑞想都没想。
“好……”
“小姐——你你你怎么这副模样了!”
啪嗒一声,一竹筐砸在地板上,程春丹的贴身丫鬟被吓得不轻,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扑到她身边,哭得比她声音还大。
沈惜瑞嘴唇张合,欲言又止,最终强挤了个笑容。她望向门外确定没什么人要来了之后,赶紧关上门。
又以与程春丹商量的口吻说道:“那就五个人,不可能再多了。”
再多,她真走不掉了!
程春丹:恩人,人家愿以身相许!
沈惜瑞:……抱一丝啊,我听不懂你们这儿的方言
程春丹:恩人,人家说的是白话啊!
沈惜瑞:(自戳双耳)
晴方:公子别指望我,除非你承认刚才看的是苦情戏!
沈惜瑞:(自戳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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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终于!日万了!!
为了庆祝这伟大时刻,我愿意凌晨喝下一杯全糖奶茶[奶茶]珍珠们,奶盖们全部冲我来吧!我受得住!
ps:如果有宝宝愿意收藏一下作者专栏,我也扛得住[求你了](疯狂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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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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