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把程春丹送回程府后,沈惜瑞终于能够肆无忌惮地长呼一口气。
这一路上,她一直与程春丹反复拉扯,成亲之事像个皮球被人踢来踢去。
更别提程春丹与小丫鬟二人轮流哭,程春丹哭完小丫鬟哭,小丫鬟哭完程春丹哭……循环往复,沈惜瑞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把这麻烦事解决了,更棘手的又来了——回去之后该如何向裴延交代呢?
眼下正值戌时,日落西山,天色渐暗。
查案子跟筛芝麻似的,待月亮升到中天了他才可能回来,届时她不提晴方也不讲,将无人知晓她们溜出去过。
莫慌莫慌,沈惜瑞拍了拍胸脯。
她与晴方二人做贼似的抱着一大筐东西,轻手轻脚地进了府中,连地上散落的树枝都避开了。
不料刚一关上大门,沈惜瑞指尖触到门闩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隐约带着笑意的叹息。
“走得倒挺轻。”
沈惜瑞脚步微顿,犹豫着不敢转身,正准备向晴方投去求助的眼神时,却又被拒绝了。
“……”沈惜瑞深吸一口气,强装镇定地微笑转头,“好巧啊……”
他是刚回府吗,怎么站在庭院里!
风拂过裴延额前碎发,带来几缕碎光,衬得他眼睛亮得像淬了星的寒渊,唇角噙着似有若无的笑。
沈惜瑞怔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
还这么招摇地站在院中,也不知是报喜鸟还是带愁人。
裴延未应声,撇眼去看她手中的东西,眼底略过一瞬惊讶。
有根杆沈惜瑞就敢往上爬,急忙举起手里的竹篮子道:“明儿就是端午节了,这不,买了许多粽子呢。”
“先回屋吧。”裴延上前接过竹篮子。
沈惜瑞心中暗喜,没想到还真让她蒙对了,原来陛下真喜欢吃粽子啊。
区区一篮子粽子,就能消灭火气,多半不会跟她计较了。
沈惜瑞得意洋洋地朝晴方挤了个眼色,仿佛在说“我就知道,皇上不会因为我们回来迟了就发火。”
晴方莞尔一笑,心道还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
书房内,烛火摇着暖黄的光,烛花偶尔发出“噼啪”声打破寂静的夜。
沈惜瑞挨着桌角坐着,面前摆着砚台,她磨墨的手法毫无章法,就慢悠悠的捏起墨锭转圈,磨墨声细碎。
眼见墨汁在砚心渐渐聚成一汪深黑,她便抬头,见裴延正握着笔沉思,磨墨的手顿住。
裴延的鼻梁线条利落,下颌线紧绷着,唇角弧度却藏着几分松快,烛光在他眼下投了片浅影。
沈惜瑞看出了神,一不小心指尖便蹭到砚台边的墨渍,却忘了擦。
直至裴延似有察觉,微微抬眼,她才慌忙垂头。
又后知后觉自己的耳根热了。
“今天,去哪了?”
裴延手上的动作没停,声音却漫了过来,软得像浸了月光。
沈惜瑞擦手的动作很随性,完全没有放重心在那,而是思索该如何回答。
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是我撺掇晴方陪我出去逛逛的,我们去摘了艾草,买了些吃食,然后又去酒楼瞧了瞧,以男子的身份。”
最后一句话实属多余,因为沈惜瑞现在还穿着月白道袍,仍然是一副翩翩如玉的贵公子模样。
裴延握笔的手微顿,轻轻扫了眼,目光从她沾了墨的手到留有污渍的衣摆。
他声音平和:“你打架了?”
沈惜瑞惊讶得张圆了嘴巴,“这怎么看出来的?”
他莫非学过什么术法不成?
竟然连这都猜出来了?
裴延挑了挑眉,似来了兴致:“酒渍比你会说话。”
沈惜瑞目光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移,便看到了衣摆处溅落的酒渍,恍然大悟地想起了在酒楼和歹人相斗的场景。
她嘴角藏不住上翘:“陛下这就不问了?难道不好奇谁赢了吗?”
“能伤你的人不多。”
“必须的。”沈惜瑞就当他是在她,不禁再次为自己的身手骄傲。
裴延不光知道她武艺高强,还相信他派去暗中保护她的锦衣卫的能力。
沈惜瑞全然不知。
而是陷入了另一种疑惑。
光是一道浅褐色酒渍,仅仅几个墨点大小,就能让他推断至此。
沈惜瑞眼睛一亮,顺着话头往前凑了凑,毫不掩藏语气里刻意的讨好,也有真心的佩服:“陛下果真明察秋毫,即便是九天之上的神仙动了些心思,也逃不过陛下的火眼金睛吧!”
裴延素日里最烦虚头巴脑拍马溜须的,没劲。
原本他正蹙眉翻阅新誊写的卷宗,听见那句刻意拔高又略显笨拙的奉承后,头也没抬,喉间低低“嗯”了一声,听不出情绪。
只是,他的指尖在书页上顿了半秒。
沈惜瑞向来就佩服聪明的人。
即便是失了忆,她也经常听见别人议论她的脸和脑子不匹配,都道她白长了个好脸蛋。
甚至许多人都当着她面说,丝毫不顾及她的感受,都觉得人傻是不会生气的。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听到那些话时会有多无助。
因此聪明之辈对她有着极强的吸引力。将才的奉承里其实是真情实感的。
她看到裴延不为所动,却还是忍不住问道:“陛下现在查的案子棘手吗?”
应该就没有他破不了的案子吧?
裴延默了默,“此案难就难在现场被破坏了。”
“现场不就是那艘船吗?那艘船应该还健在吧。”
“但出事后的情形都没了。”
沈惜瑞听了他的话后,心情随之低沉,心道如果连他都查不出来的话,离真相水落石出之日可远了。
说罢,她又想起了什么些似的,“但这艘船失火不是意外造成的吗?陛下翻案,是发现有何不妥?”
“此案殒命者众,惨状昭然。之前的交代不孚众望。”
裴延指尖捻过一页,“而且此案疑点尚多,非重查不可。”
“有哪些疑点?”沈惜瑞疑惑。
虽说此乃机密,但裴延觉得可以告诉她,便将卷宗推至她面前,“今日我上船搜查了一番,发现船底板上有两个铳眼。”
“鸟铳打的窟眼……可鸟铳为军队所拥有,这艘客船不应出现此物。”沈惜瑞蹙了蹙眉,发现此案确有蹊跷。
她对着卷宗喃喃自语,分析得入神,没留意对面的动静。
直到她的指尖划过某行字时,才发现他翻页的动作慢了半拍。
她以为失言了,然而抬头撞见了裴延的目光,却不见平日里的淡漠,仿佛有片浅浪悄悄漫过眼底。
她忽然觉得,方才那些没头没脑的猜测,或许没那么荒唐。
她也并非旁人口中的那般痴傻不堪。
裴延心情似乎很愉悦,“说得不错。”
“承让啦。”
“京城来的仵作明日方至,待验过尸,自有更多凭据。”
“明日……”沈惜瑞低喃了一句。
裴延不解,“明日怎么了?”
“明日刚巧是端午节。”
沈惜瑞突然庆幸将才没有说太多。
幸好还没来得及说她明天想去看赛龙舟、浴兰汤,否则就撞上了正事。不然可能被说她不知轻重缓急了。
裴延见她指尖蜷缩,听她轻轻“唉”了一声,他眉峰微不可察得蹙了一下。
案上的茶烟,忽而飘得慢了。
裴延眉心微动,她所说的话在他脑子里撞来撞去,半晌,他才像是刚回过神,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端午节……他不断在心中呢喃这三个字。
咬字很轻,却像落进空谷的石子,在他心里撞出一阵回响。
他活了这些年,从没正经过过什么节。
日子与他从来只有两种模——要么是拼尽全力活下去,要么就默念仇人的名字,在黑夜里一遍遍磨亮刀剑。
他的日子就这么被血和恨推着走,根本没有容得下节日的缝隙。
可当他目光落在沈惜瑞脸上时,眉梢眼角温软,有种让人想沉下心的柔和。
裴延像是被什么东西烫着了。
他将卷宗收起,取出一方干净的素帕子。
“既是过节,理应热闹些。”他把帕子递至沈惜瑞手边,“明日验尸的事,我会让凌岳叮嘱妥当。”
“什么?”
沈惜瑞接下帕子,怔了片刻,立即笑出了声:“太好了!刚好我和程小姐约定好了,明日要去看赛龙舟。”
裴延刚松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握着卷宗的手顿住。
哦。
原来是约了别人。
“我听程小姐说云港这儿赛龙舟还叫扒龙船,龙舟和京城的龙舟不一样,这里还有刻成鱼的模样。”沈惜瑞声音轻快,把前不久程春丹告诉她的事再复述一遍,“比赛结束后渔民们会带着龙舟绕码头一周,寓意着驱走海上邪祟。光听着就觉得好热闹呢!”
沈惜瑞平时是懒了些。但并不代表她不爱凑热闹。
裴延看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头全是对热闹的期待,仿佛兴奋得今晚都睡不着了。
然而这水汪汪的眼睛,没映出他的影子。
“行。”裴延低低应了一声。
他拾起被她忽略的帕子,蘸了温水,拉出她的手,在她奇怪的眼神中慢慢擦掉她手指上的墨点。
他的动作很轻,像捻去了落在白瓷上的一点灰。
沈惜瑞这才知晓他的意思,有些许诧异,但想了想日记,觉得这在往常再正常不过了。
忽而,她问道:“以前是如何过节的?”
日记里可从未提起过他们过端午节的事,所以下午她买粽子时不同的馅都拿了几份。
她又不愿露出马脚,被聪明的他发现她失忆了,索性模棱两可地忽略了些语素。
裴延放下帕子,淡声道:“与寻常百姓一样。”
“我还以为你会吃黄金馅的粽子。”
沈惜瑞突发奇想,黄金馅的粽子是什么味道的?
“那你明天也要去看扒龙船,去浴兰汤咯?”她思维又跳脱到此。
裴延喉间动了动,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后,便又自顾自地看起了卷宗。
“正巧我也要去。”
裴延:“你不是已经约好人了?为何又来找我?”
“不冲突吧。”
沈惜瑞转了转眼珠子,她依稀记得,她似乎没有邀请他同路的意思吧……
到底是哪一句让他误解了?
但看了眼裴延,他没有表情时眉峰仿佛凝着层化不开的霜,周深那股冷硬的气场能把人冻感冒。
……同路总比把他惹生气了好。
而且,万一明天程春丹看到裴延后喜欢上了他,那她便不用反复听程春丹“要以身相许”了!
沈惜瑞高兴道:“那就一起去瞧瞧热闹吧。”
裴延眼皮都没抬一下。
“赛龙舟还有押注,说不定啊,我能赢你呢。”
裴延原本紧绷的嘴角悄然动了动。
“而且依你的容貌身材,明天往那一站还能给我涨面子,我们就——”
沈惜瑞话未说完,就听到裴延轻哼了一声:“好。”
凌岳:就我一个人加班??谁把我的带薪假期抢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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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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