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惜瑞身形一怔,听到裴延讲出自己的悲惨身世后,心头被轻轻揪了一下,方才追着要算八字的嚣张样没了踪影。
日记中只说裴延不可一世、杀伐决断,至于他的凄惨身世不曾提过半分。
沈惜瑞心里直打鼓,猜测刚才是裴延第一次提起此事,而外人无法轻易知晓他的凄惨过往,估计是他自己都视作羞耻,不肯让外人知晓。
那他为何要告诉她呢?
按照他平常冷厉难近、说一不二的性子,大可以在她问生辰时闭口不谈,反正她也不敢多问。
裴延像只把自己裹在硬壳里的蚌,突然张开壳露出里面柔软却带着伤口的肉。
沈惜瑞望着伤,心口隐隐发痛,但更多的是尴尬和不知所措。
她盯着他微垂的眼睫,急的就差抓耳挠腮了,突然心一横,踮着脚往他身上凑——听说难过的时候抱一下就好了?
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搜肠刮肚,她也想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只得用行动安慰他一下。
毕竟刚被抓回宫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抱住他,轻轻亲了一口,他就没过多为难了。
或许……他就吃这套?
裴延提起自己的过往,除了任性,还是一种略显顽劣的试探。
自从亲手杀兄弑父,屠遍了当年的知情人后,幼时的不堪记忆成了心底的几道浅疤。
他向沈惜瑞交代,也是想看看她会有何反应。
是被吓得后退,还是假意安慰?
可下一秒,温软的力道突然环住他的腰,他尚未看清她的表情,就被一个略显笨拙的拥抱撞了个满怀。
裴延脸上的轻佻突然僵住,方才那点顽劣的心思烟消云散。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蜷起,犹豫着不敢上前。
他眼底原是死水,而今荡开了一圈涟漪,他错愕地望着沈惜瑞的发顶。
怎么会有她这样的人?
怎么会有人把他这点破烂过往当回事,还试图靠拥抱来哄他?
裴延遥记起狩猎场的那一晚,遭遇猛虎时她分明吓得都走不动路了,却还要回头拉他一起逃跑。
他甚至有一瞬的晃神,暗忖她会不会是上苍赏赐的一抹光彩。
可天垂的一缕光,素来只照云端。
方才旖旎的幻想破碎,裴延眸光一沉,望着沈惜瑞莹润雪颈,疯劲里掺了些冷意。
他理应有自知之明,当知晓上天从不馈赠他,倒是沈惜瑞行事反常,怕是另有所图。
裴延的手不再犹豫,快速覆上她的后背,并非回抱,而是带着不容反抗的力度将她推开。
刚刚还趴在他胸脯听心跳的沈惜瑞,一时没反应过来,被他推得没站稳,原地晃了晃。
“够了。”裴延不再分她一寸目光,转身便走向了巷口的糕点铺子。
他平生最恨失控,恨那片刻的晃神,更恨自己对来路不明的女子胡思乱想。
既是抓不住的天光,就应即刻掐灭,断了那份离谱念想。
他的步子急促,在外人看来像是在摆脱些什么似的。
留下沈惜瑞发愣,心道他这是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了吗?
她警惕地东张西望一圈,发现没有可疑的人或物,才操起小碎步追上他。
远远的望着裴延的背影,有些愤怒又有些落寞——沈惜瑞恍然大悟,原来他害羞了!
不就抱一下吗?至于这么大惊小怪吗?
他身为一国之君,想一口气抱十个旁人看了也只会夸力气大。
至于吗?
沈惜瑞向来善解人意,既见他扭捏,便无意戳穿,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听他对掌柜说:“剩下的栗子糕全要了。”
他语气冷硬阴沉,透着生人勿近的威慑力,吓得掌柜望望天,寻思太阳也没落山啊!
来者不善,看衣着打扮定不是寻常的市井人家,掌柜擦了擦汗道:“客观您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只是最后的三块栗子糕都被买走了,您若不嫌弃大可看看别的糕点……”
沈惜瑞倒是不挑,能填个肚子的她都喜欢,跟着掌柜的手势看起一旁陈列整齐的糕点们。
她肚子跟见了老乡似的激动不已,瞬时就“咕噜咕噜”叫起来。
裴延察觉到了她的小雀跃后,烦躁更甚,不自觉地啧了声。
对面的掌柜心下一惊,以为遇到砸场子的了,好生解释道:“真实在对不住您,不如我明儿个一早就给您留最好的?也可以亲自送到您府上!”
沈惜瑞侧头望他,自然瞧出了他的不耐烦。
她十分惊诧,没想到这栗子糕对他这么重要……难道这是他母亲最爱吃的吃食吗?
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
方才他自揭伤疤其实是触景生情,才没忍住告诉了她。
沈惜瑞轻轻拽了下他的衣角,像是在驯一匹桀骜不羁的野马,耐心道:“天色已晚,这已是最后一家糕点铺了,不如回去等我亲自下厨做些栗子糕?”
栗子糕?她从没做过。
但当务之急是带裴延离开,否则他很有可能会当场砸了人家铺子。
裴延闻声没有回应,脑海里早已乱作一团,一遍遍想起将才拥抱的温度,仿佛在他身上烙下了印子——是她身体的模样。
人有时候就喜欢与自己暗自较劲,越是害怕什么,就越会浮想联翩。
甚至在沈惜瑞小心捏住他的衣角时,心口不争气地抽搐了一瞬。
他需要冷静。
裴延没有回答她的请求,直截了当地抽走袖子,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去。
沈惜瑞眉眼中多了丝哀伤。
她知道裴延挂念亡母,难掩悲伤,可自尊心强的他又不愿被瞧见最脆弱的一面,只好落寞离开。
见来势汹汹的男子终于离开了,掌柜的顿觉天气晴朗。
然而一同来的公子还怔在原地发呆,他犹豫再三后,叹口气道:“小兄弟别愣着了!快追上去,好好看着他。”
沈惜瑞向老板道了声谢后,向逐渐变小的人影跑去。
掌柜的端来热茶,边喝边笑,喃喃道:“如今的年轻郎君们都这么黏糊,真是稀奇。”
-
洁月高悬,浪迹滩涂。
沈惜瑞一直跟在他身后,直至靠近船坞。
起初,她以为他只是悲伤不能自已,但越走越清醒,因为裴延不曾停留一瞬,反而加快脚步,生怕被她追上似的。
她这才明白,裴延只是单纯地想摆脱她。
可是,他到底为何生气?
难不成他会读心术,听到她心里说八字相冲的声音了?
她本想转头就走的,但觉醒得太晚,她早已记不清回去的路了。
只能跟着他。
沈惜瑞平时迁就别人,不代表她没有小脾气。
她也像避嫌似的,不远离一步,也不靠近一寸,就控制着两臂的距离躲在他身后。
裴延心神无主,待无路可走时才回神,惊诧自己走到了船坞。
失火案中的焦船正停放于此。
月光如水,淋了他一身后,才慢慢恢复断了线的理智。
然而回头一瞥,他瞳孔猛地颤了颤,冷声道:“你怎么在这?不是让你回去吗?”
“……?”
沈惜瑞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发丝掠过脸颊弄得她心里更乱了。
他扭头就走,结果还反过来训斥她不应该在此处。
沈惜瑞极其生气地哼了一声,不说话,就这么直直盯着他。
未得到回应的裴延愣住,半晌才想起来,在糕点铺子时他未发一言就离去了。
至于“你早点回去”这句话,则是在沈惜瑞的面庞扰得他心绪不宁时,在心里说的。
仿佛他的指尖还僵在方才推开她的半空,潮风扑面,带来咸气。他喉间微动,看着她额角的汗珠心生愧意。
他从来不懂“愧疚”二字如何书写。
直至今日才明白,愧疚是明知自己欠了人,却连弥补的话都说不出口的涩然。
裴延指节再度蜷起,不见推开她时的力气,而是踌躇着该不该为她擦汗。
沈惜瑞被盯得莫名不自在,但在收到道歉前,是不可能低头的!
但是,让裴延低头服软,比找出三条腿的鱼还难。
可那也不能让她服软,她不要面子的嘛!
海浪拍打礁石,浪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正如裴延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她险些不堪重负,想钻进泥沙里去。
这时,裴延的声音响起,在人烟稀少的夜里格外清冽,“你想不想查案?”
“……”沈惜瑞左眼皮跳了跳,心道他不但不知悔改,反而想拉她干活。
虽然她对查案很有兴趣。
裴延见她不为所动,愣了半晌,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骂了句“荒唐”。
好巧不巧,这道骂声被沈惜瑞捡了去,她嘴巴张成圆形,皱着眉说:“君子动手不动口,不对,君子不能动手动口!你怎能说我荒唐!”
沈惜瑞转身就要走,即便不认识路也要离开这里。
然而她才刚转身,手腕突然被人攥住,随即落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裴延双臂交叉在她脖子前,动作轻慢地低下头,贴近她的脸庞,沉声道:“这样,算哄人吗?”
周遭的空气仿佛凝住了,沈惜瑞的脸瞬间涨后,被他冰凉的脸贴近时,反而更烫了。
她怕这份异样的烫意被发现,挣扎着要跑时,裴延却稍一用力,将她整个人转了过去,但依旧是紧紧抱着的姿态,鼻尖几乎相抵。
她腰间的折扇别在中间,扇骨硌得她发痒,呼吸乱了起来。
不等她出声,他掌心已捂住她的嘴,声音压得极低:“别动,有人来了。”
裴延:天赐良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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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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